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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现言 > 重返1985 > 办事不牢
  次日, 天蒙蒙亮,捂着饿得难受的胃睁开眼,林和平看到身边的人, 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手被一双大手攥住。
  林和平顺着手臂移到床头, 对上一双黑亮的双眸, “你, 装睡?!”
  “不装睡怎么能知道我媳妇翻脸比翻书还快。”周建业拉下她的手, 塞进被窝里。
  听到这话林和平就来气,“明明是你说话不算话。我说不行——”
  “我说的是不习惯,不是不行, 也不是停。”周建业好心提醒,“口令不对,肯定没法暂停。”
  林和平咬牙切齿, “你——”
  “我去做饭,媳妇儿再睡会儿。”周建业翻身下床。
  林和平顿时觉得辣眼睛, “你没穿衣服!?”
  周建业停下, 转过身, 看到露在外的肩头,“媳妇儿,低头。”
  林和平低头,“啊——”
  周建业抄起衣服就跑。
  砰!
  一个枕头在周建业身后落下。
  周建业捡起来扔回去,砰一声关上房门,“媳妇儿,十分钟后起床, 十五分钟后吃饭。要几个鸡蛋?”
  “滚!”
  周建业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到厨房看到案板上还摆着昨天傍晚切好的菜以及没来得及蒸的米, 就把米蒸上留中午吃。
  拉开炉子,上炒锅,加油、倒菜。
  看到瓶瓶罐罐的调料,周建业的动作慢下来,放多少合适呢。
  周建业想到“一咸三分味,一辣到十成”,决定先放一点点盐和辣椒面,回头味道淡了,就用勺子炸点辣椒油倒进去。
  周建业越学越觉得此法可行,不禁佩服自己聪慧无双。
  菜炒熟,周建业往锅里加半暖壶热水煮挂面。
  林和平洗漱后,闻着香味进来,正想夸他两句,看到煮面水浑浊不堪,又想让他滚蛋,“你炒好菜没刷锅?”
  “锅里有油,不用刷。”周建业扔一把挂面进去,冲林和平摆摆手,“媳妇儿,别急,一会儿就好。”
  林和平眼瞅着挂面凝成一坨,推开他,拿双筷子把挂面搅散。
  周建业道:“还需要搅啊?我以为煮熟就好了。”
  林和平不想饿晕之前被气晕,转移话题,“菜熟了?”
  “熟了,我尝过。”周建业拿双筷子,放她口中,“尝尝。”
  林和平想也没想就说:“上面都是你的口水。”
  周建业正想换一双,心中忽然一动,“又不是没吃过。”
  “我——”林和平看到他满眼笑意,轰一声,脸变得通红通红。
  周建业扑哧笑出声。
  林和平转向他。
  周建业端起菜就说:“我先拿出去。”
  林和平瞪他一眼,看到面条沸腾,浇一点冷水,再次沸腾就端出去。
  周建业不禁问:“不用再煮一下?”
  “不用。”林和平把锅递给他,就去拿碗筷。
  周建军看了看锅里的面,“我妈怎么说三滚饺子两滚面。”
  “那是指手擀面。手擀面比挂面粗且硬。”林和平道,“你买的挂面是最细的那种,再煮一次就软了。”
  周建军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之前煮的都软趴趴的。还以为挂面都是这个德行。”
  “所以你不喜欢吃?”林和平问。
  周建业点头,“对啊。”给林和平夹点菜,“这次能不能多待几天?”
  林和平想说不能,注意到他满脸希冀,“我……不出意外,大哥和大嫂今天会把孩子抱回去。他俩还不会照顾孩子,我不回去,他们今晚恐怕都睡不着。”
  周建业道:“你爹娘会去,放心好了。”
  “我爹娘?”林和平放下碗。
  周建业示意她先吃,饭后再说。
  饭后林和平想明白了,周建军和段芬芳是支教老师,不止她爹娘,村里人都会去。指不定还有人过去帮忙奶孩子。
  他俩被饿醒的时候,隔壁张政委一家还没起。以至于他俩吃过饭,人家刚开门。
  家里没什么菜,周建业刷了锅洗好碗,就搂着林和平去买菜。
  林和平掰开他的手,周建业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趴在林和平背上,让林和平拖着他走。林和平转身想回去,周建业伸出手臂,顺势把人抱入怀中。
  林和平想骂人,偏偏太阳高升,家属院的人都起了,到处都是人,不适合家暴,只能拖着他去副食厂。
  林和平到副食厂,不会抱孩子的周建军僵着身体把孩子抱到村小,也累出一身汗。
  要给村民营造出一种孩子刚捡回来的假象,周建军和段芬芳就带一套衣服以及一盒奶粉,名曰先买一点用着,过几天去市里买好的。
  得知俩人捡个孩子,村里人纷纷跑过去。
  老村长知道真相,故意问俩人,有没有给家里的孩子说一声。
  段芬芳就说他俩早年在农村插队时生了一场病,没能及时治疗,以后都不会有孩子,所以在路上看到个孩子,就抱回来了。
  段芬芳说完就打量众人的表情,没人感到稀奇。段芬芳才相信林丰收等人的说辞——没人稀罕女娃。
  俩人把不安地心放回肚子里,就向家里有孩子的人请教怎么养孩子。
  恰好这时孩子醒了,段芬芳估计一下时间,就要泡奶粉。立即有人说,奶粉不好。
  段芬芳想说,奶粉是在市里买的。一想起自己刚刚的说辞——县里买的,不禁犹豫起来。
  没等她想好说辞,就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出来,让她帮忙奶孩子。
  段芬芳以前很喜欢孩子,后来她妈以死相逼,她不敢喜欢了。
  要不是林宁宁不声不响弄个孩子回来,林丰收又一句话不说把他们带到市里,没给她过多时间考虑,段芬芳不一定敢养——怕她妈闹。
  现在收养手续办妥,给首都打电话,她公公婆婆又承诺,以后回到帝都,孩子由他们照顾,让她妈这辈子都见不着,不给她妈仍孩子的机会,段芬芳放心下来,决定把孩子当成亲生的。
  自己的孩子哪能吃别人的奶啊。
  段芬芳想也没想就拒绝。
  艰难岁月,没有奶粉米糊,互相帮忙奶孩子这种事很正常,村里人以为段芬芳懂。见她不同意,被推出来奶孩子的年轻女子脸色煞白,颤巍巍问段芬芳是不是嫌她的奶脏。
  段芬芳就解释,她担心奶被孩子吃了,她家的孩子怎么办。
  村里人就跟段芬芳说,她家孩子三四个月大,吃不了那么多。等她家孩子长大,段芬芳就可以给孩子吃饭了。
  段芬芳听人说过,奶粉再好也不如母乳,就询问周建军。
  小孩子不记事,过两年他们走了,他们不说,孩子一辈子也不知道小时候吃过别人的奶,就把孩子递给年轻女子。
  次日,周建军去县里把孩子的东西拿回来,又买了两只大公鸡,给帮忙奶孩子的人送去。
  人家也知道不收下,周建军和段芬芳不好意思让她帮忙。收下来又觉得礼太贵重,以至于她干脆把自家孩子抱过去,在村小那边一呆就是一天。
  偶尔段芬芳需要上课,周建军要洗尿布,前去图书馆看书的老村长等人也帮忙照看孩子。
  孙氏和林老汉想帮一把,愣是没插上手。
  直到直到深秋,有家食品厂的大院里多了三排厂房,孩子无需再吃母乳,这种情况才减少。
  十月一日,周建业那边有小规模演习,林和平没去部队,周建军和段芬芳就抱着孩子去找林和平。
  一家三口到时,林宁宁正在院里做作业。
  看到周建军怀里的小不点,脱口而出,“谁家的孩子?”
  周建军往前一趔趄,段芬芳吓得慌忙扶着他,“小心!”随即转向林宁宁,“你在开玩笑吗?”
  林宁宁不敢置信地指着眼珠乱转,对院里的一切都很好奇的小孩,“她不会就是,就是那个小孩吧?怎么可能这么大?”
  段芬芳见他不像装的,“你不会以为还跟那天一样大吧?”
  “那也不该这么大啊。”林宁宁还是不敢相信。
  周建军转向小孩,“林林。”
  小孩立即转向周建军,咧嘴就笑。
  林宁宁不禁走过去,“还真是?”打量着小孩,跟看稀有动物一样,“我姐和姐夫有个小孩,也能长这么快?”
  段芬芳哭笑不得,“不然呢?”
  林宁宁伸出手,看到笔,往兜里一塞,“我,我可以抱抱她吗?”
  “当然可以。”周建军递给他,一边教他怎么抱一边说:“你不跟同学说,我们没孩子,你同学特意绕去医院,林林可能早就不在了。”
  段芬芳皱眉,“说这话干什么。”
  林和平放下洗衣服的盆,道:“是呀。大哥,孩子好好的,以后别说这种话。说习惯了,被孩子听来去,心里也难受。”
  “咦——”林宁宁轻呼一声。
  周建军忙问:“怎么了?”
  “她长牙了?”林宁宁说着就掰她的小嘴。
  林和平朝他手上一巴掌。
  林宁宁被打懵了。
  “洗手了没?生病了怎么办?”林和平问。
  林宁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小孩,“这么弱?”
  “你当她是什么?”林和平好气又好笑,“金刚葫芦娃,还是小哪吒?”
  林宁宁心虚。
  段芬芳不禁问:“你不会真以为孩子跟玩具差不多吧?”
  林宁宁顿时不敢看她。
  周建军伸出手,“你还是给我吧。不怪人常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林宁宁把孩子递给他,又打量一番小孩,“看起来挺好啊。”
  “写你的作业去!”林和平板起脸道,“周岁以前不准靠近她。”
  林宁宁不禁嘀咕一句,“不靠近就不靠近。”瞥一眼小孩,就忍不住问,“我像她这么小的时候,也这么娇弱?”
  林安宁开口道,“你是男生,皮糙肉厚。”
  段芬芳忙说:“安宁,不能这么说,他会当真的。宁宁,这么小的孩子男女都一样。”
  林宁宁顺嘴问:“大一点就可以玩了?”
  林和平扬起巴掌要揍他。
  林宁宁忙说:“我的意思跟我一起钓鱼,打乒乓球。”
  段芬芳道:“等她学会走路学会说话,不舒服也知道怎么表达,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不对,宁宁,我们这是个女娃,不是男孩子。”
  林宁宁明白了,原来是因为不会说话,“男孩女孩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孩子吗。”
  林和平瞥他一眼,林宁宁拿起作业回屋。
  林和平搬几个板凳出来,“今天村小没人?”
  段芬芳问:“忙着庄稼,这几天都没人。你们要不要回家看看?”
  “不用。家里地不多,种的种类多,错开收割,我爹娘加上二叔忙得过来。”林和平说着,冲小孩拍拍手,小孩伸出俩小胳膊。林和平惊讶,“怎么谁都让抱?”
  段芬芳看着双眸明亮的粉团长,忍不住叹气,“以前她太乖,我们总担心她睡着睡着睡过去了。有时正在改作业,都忍不住摸摸她的鼻子,还有没有呼吸。
  “现在长大了,我们又担心哪天没看到,被人给抱走了。和平,是不是因为这孩子不是我们生的,我们才这么不安?”
  林和平摇头,“不是。第一次当父母的都这样。你看村里人养孩子很糙,那是因为她们有的是二胎,有的是打小就照顾弟弟妹妹,习惯了。”
  “不是安慰我们吧?”周建军问。
  林和平冲林安宁努一下嘴。
  林安宁点头,“宁宁小的时候,我不记得。乐乐,就是我堂妹小的时候,我婶让我抱,我连碰都不敢碰。不像林宁宁,以为孩子跟玩具一样。”
  “我听见了。”
  林宁宁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来。
  林和平高声问:“你听见什么了?”
  回答她的是满院寂静。
  段芬芳好奇地问:“现在也不敢?”
  林安宁老老实实摇头,“反正我觉得这么大的孩子,就跟瓷娃娃一样,稍微用点力就能捏碎。”
  周建军让孩子坐他腿上,“也没那么脆弱。”伸出一根手指给小孩。
  小孩攥住他的手指就咬。
  周建军吓一跳。
  林和平去厨房掰一块馒头塞小孩手里。
  小孩咧嘴就笑。
  段芬芳见状,忍不住说:“孩子还在县里的时候,我跟你哥特担心,都没养过孩子,还那么小,怎么才能把她养大。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周建军找出手帕,给孩子擦擦哈喇子,“其实我们也没怎么养。”
  段芬芳回想起这些日子,道:“也是。村里人帮忙喂奶,帮忙看着,你我也就晚上起两次,给她泡奶粉。”
  林安宁好奇地问:“小孩都这么乖吗?”
  “不多。老村长说,他们家仨孩子,一个比一个能闹腾。”段芬芳道,“还说——”
  “和平!”
  “和平!”
  几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相视一眼。
  段芬芳不禁说:“说曹操曹操到啊。”
  起身打开大门,果然是老村长,还骑着马。
  段芬芳第一次知道老村长养马,很稀奇。
  在村里呆了大半年,看到老村长骑马,更稀奇。
  林和平以前见过老村长骑马,没想到他这么大年纪还能上去,连忙过去把他扶下来,“出什么事了?”
  老村长站稳,缓口气就说:“镇里那些人实在不像话!”
  “哪些人?”林和平没听明白,“是不是咱们村的?”
  老村长摆手,“三四月份,镇上让所有村干部去开会,讨论计划生育的事。我在会上多了一句嘴,就是你二婶跟我说的,她娘家嫂子想跟她亲上加亲。
  “镇领导班子只有书记知道,近亲不能结婚,就觉得得派人下去普法。结婚还有生孩子以及不能随便打人、偷东西、抢东西等法律。前些日子还来过咱们村。”
  段芬芳道:“是的。我还跟你哥说,这边的领导觉悟高,知道普法。”
  “可别提了。”老村长想起这事就头疼,“今天不是放假吗。三毛他姑就来看望我们。从这边路过,看到这边有个特大的院子,到家就问我们,谁把这边的地给圈起来了。
  “我跟她说,这四周都是县里和镇上拨给食品厂的。没等我说完,我那个老闺女就问,食品厂是不是要招人。真招人,她也来,晚上住我那儿。我问她咋知道食品厂要招人,她说去他们村普法的干部偷偷跟她们说,别生孩子,食品厂这一两年就要招人。你说这都是啥事。亏他们想得出。”
  段芬芳忍不住问:“她们还真信?”
  老村长道:“小三毛嘴快,说食品厂盖了三排厂房。她不信也得信。就是不知道镇上是只跟她们村那么说,还是全镇都说了,就没敢跟咱们村说。”
  林和平气笑了,“镇上这两年为了计划生育都快疯了,肯定只有咱们村没说。”
  “那咋办?”老村长急了,“咱们村的人听说你盖厂房,都撸起袖子等着来呢。这到时候,还不得打起来。”
  周建军想笑,“和平又不能给她们转正,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林和平微微摇头。
  周建军惊讶,“真的?”
  老村长道:“周老师有所不知,方圆十里只有食品厂一家需要女工。农村跟城里还有一点不一样,长辈的没工作,可以帮忙看孩子做饭。年轻人闲着也是闲着,甭说一个月五六十块,一个月三十块钱,也有人愿意干。
  “食品厂两年没招人,这次招够了,下次岂不知得啥时候,必须得抢啊。”往清河村方向看一眼,“和平没跟她娘闹僵,她家门槛去年年底就该被踏破了。”
  段芬芳闻言担心不已,问老村长,“县里知道这事吗?”
  “知道也没法管。”老村长道,“又不是来食品厂偷东西。”
  厂房虽然已盖好,墙壁还没粉刷,窗户也没安装,手上又没太多钱,林和平打算明年再招工。
  三个大车间,从清河村招一车间,另外两车间去别的村招。
  计生办的这么一搞,她明年必须大张旗鼓的招工啊。
  林和平思索片刻,劝老村长,“您别慌,回去就说我暂时没打算招工。即便招,也是挑年轻的,健康的,手脚麻利的招。届时厂里会带她们去县医院体检,体检不合格的,做起事来一个顶俩也没用。”
  老村长道:“要求这么多,咱们村也没几个能达到啊。”
  “跟咱们村的人说,有病早点治。”林和平道,“而且这次不拘女人。”
  老村长忙问:“还有男人?”
  “扩大生产,指望丰收一个人不行,至少还得招这么多。”林和平伸出手指比划一下。
  老村长的心落回肚子,上马就走,速度快的跟年轻小伙子似的。
  吓得段芬芳上前扶他。
  老村长摆摆手,“不碍事。”朝马身上拍一巴掌,扬起一片尘土,几人慌忙回院里。
  周建军移开放在女儿脸上的手,再回头看老村长,已变成一个黑点,“这个林村长的身体真好。”
  林和平道:“像他这样身体反而越好。”
  “姐,电话!”
  林宁宁从办公室出来。
  林和平想到老村长方才的那番话,心中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