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毛道:“中考状元, 小宁爷你啊。”
林宁宁连忙吐掉嘴里的骨头,用油乎乎的食指指向自己,“我?”
小三毛使劲点一下头, “我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错的。”
林宁宁想解释, 他没有怀疑小三毛, 而是怀疑状元另有其人, “清潭中学也是我母校, 清潭中学的墙都破了,县里也没给修啊。”
“清潭中学有教室,咱们村没有啊。”小三毛道。
林宁宁想到一年级的教室是找村里人租的, “你说得也对。可我只是考上市一中,又不是考上大学,干啥以我的名义啊。”
“我也不知道欸。”小三毛使劲想, 也没能想出来,“明天姑奶奶回来, 问姑奶奶。”
周日晚上, 林宁宁就要到学校。
林和平下午三点就回来了。
小三毛还在厂里, 见到林和平就问这事。
林和平跟林宁宁一样没想到“中考状元”还能这么用。
小三毛见林和平不吭声,仰头问,“姑奶奶也不知道吗?”
林宁宁转向他姐,不可能吧。
林和平想说,她也不是无所不知。发现小三毛还等着她回答,林和平道:“县里没多少钱,担心给咱们村修小学的事被别的村知道后去教育局闹着也要重建, 不得不对外宣称, 给状元的母校修小学。”
小三毛恍然大悟。
林宁宁忍不住说:“这才对嘛。”
林和平笑着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小三毛摇了摇头。
林和平问他, “是不是很失望?”
“不失望啊。”小三毛想也没想就说,“小宁爷不是状元,县里想给咱们修,都找不到理由。”
林和平惊讶,没料到孩子能想到这点,“三毛真聪明。你可以不可以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爷爷。”
“我不说。这是我们仨的秘密。”小三毛道。
林和平摸摸他的小脑袋,就让林宁宁收拾东西。
林丰收把林宁宁送去学校,就载着林和平跟小三毛去买电视机。
小三毛从未见过电视,林和平还没把电视安装好,小孩就跟林和平商议,“姑奶奶,下星期我还来陪小宁爷钓鱼。”
林和平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着说:“你不嫌冷,每周来都行。”
“我不嫌冷。”小三毛盯着乌黑黑的电视机,忍不住问,“姑奶奶,这个电视咋没人啊?”
林和平:“还没安天线。”
“天线啥时候能安好?”小孩有些急切地问。
林和平怕孩子上课也惦记这事,“天线要安很高,等你小宁爷回来再安装。”
小孩瞬间不惦记了。
林丰收喊他回家,小孩毫不留恋地蹦蹦跳跳走了。
小三毛刚出大门,林和平就把天线架上去。
林丰收担心他儿子无心上课,也没跟小三毛提,以至于小三毛周日上午过来,以为天线是林宁宁搞得,越发觉得他小宁爷聪慧无双。
家里有电视,还有小三毛个聪慧的小孩,直到放寒假,林宁宁都没再去部队大院。
腊月十八,周六上午,外面下起鹅毛大雪,雪密的都看不清道路。林宁宁问裹着被子办公的人,“今天还去姐夫哪儿吗?”
“不去。”林和平回一句,抬头看他,“你想去?”
林宁宁摇头,“我不去。我担心你想去。”
“你姐夫过几天就放假了。”林和平道,“你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吗?你姐夫过来,咱们就直接走。”
林安宁此时就在林和平对面看书,闻言放下书,“真去啊?”
“我有必要骗你们吗?”林和平放下账本,“我都跟二婶说好了,咱们一走,二婶就把电视搬她家去。”
林平安好奇,“村里人问起来,二婶怎么说?”
“全厂放假,没人看着,放在这里不安全,这个理由没人不信。”林和平转向林宁宁,“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林宁宁:“姐夫的爸妈知道咱们过去吗?”
“我上次去看你姐夫,他说写信告诉他爸妈了。”林和平算算日子,“该收到了。”
周建业的爸妈昨天下午就收到他的信。
老两口了解被宠坏的小儿子,不是天大的事,不可能给他们写信。
周父担心被混账儿子气得吃不下睡不着,收到信就扔书房里,吃过早饭,才让放假在家的大儿媳妇把信打开。
周建业的大嫂段芬芳拆开信就递给婆婆魏芝兰。
周父开口道:“你先看,不是什么大事再给我们。我和你妈还想多活几年。”
小叔子是个混不吝的,离婚结婚那么大的事,都敢不告诉二老,段芬芳不敢掺和他的事。
段芬芳道:“他说今年带和平回来过年,定是跟你们说这事。”
魏芝兰接过去,看到确实要回来过年,就冲老伴儿微微点头。
周父见状,把信拿过来,看到小儿子在信中介绍,他小儿媳妇多么厉害,短短一年,就把利息赚回来。周父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段芬芳看到这一幕,好奇地问:“写的什么?”
“建业说和平的厂扭亏为盈,她大弟考上本科,二妹考上师专,小弟最聪明,是今年青州市中考状元。”周父说到此,忍不住感慨,“和平的父母真会教孩子。瞧瞧人家,再瞧瞧咱家的几个。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段芬芳一听她爱人也被捎带进去,“大姐、建军、建业也是大学生。”
周父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林家什么情况,住的土瓦房,读书靠自觉且不说,回到家都是先干活再写作业。写作业用的还是油灯。换成他仨,可能连中专都考不上。”
段芬芳在农村呆过,知道除了她公公说的这些,还有很多,冬天冷,睡觉都垫稻草,跳蚤还特别多,“爸说的对,是我没想到。”
“咦,不对!”周父轻呼一声。
段芬芳忙问,“怎么了?”
周父拿起放在桌上的老花镜,“建业说,和平的爹娘本不想让她弟弟妹妹上学,是和平为他们争取的。这么说……”转向他老伴儿,“会教育孩子的不是她爹娘,是和平?”
魏芝兰想笑,“我还没看到你说的那里,就被你拿走了。你问我我问谁。”
“你再看看。是不是我看错了。”周父把信还给妻子。
魏芝兰接过去看看,“你没看错。可是,建业特意跟咱们说这个干什么?”
段芬芳笑着说:“还能干什么,跟你们显摆他找个好媳妇呗。”
“不对,不对。建业我了解,显摆也是当着我们的面显摆。这样显摆,你爸刚才那么羡慕和平的父母,他也看不到。”周建业一共写了三页。夸林和平以及林宁宁他们的话是在第一页。周建业的妈妈魏芝兰直接翻到第三页,看到最后一段写到,林和平想带她弟弟妹妹来首都过年,忍不住笑了,“果然是我儿子。
周父勾头看清楚,不禁笑骂,“这个混账,不把他媳妇夸得跟花一样,人来了,我们还能把人家孩子赶出去。他当我们是什么人。”
“来咱家过年?”段芬芳好奇,“和平的父母也来?”
周父下意识说:“信上没提。”说出来意识到不对,“这信上怎么都没提和平的父母?”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段芬芳问出口。
千里之外的林宁宁也在问他大姐,“姐夫的爹娘问起咱爹娘,我该怎么回答?”
林和平:“有我在,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
林安宁好奇,“大姐打算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周建业的父母能理解。”林和平道。
林平安忍不住担心,“他们会不会觉得咱们做事太极端?”
“不会的。你姐夫说他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估计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和平转向林宁宁,“有没有跟小三毛说,咱们过些天去首都过年?”
林宁宁:“我怕他说出去,过几天再跟他说吧。”
腊月二十三,大雪融化,路干了,小三毛来找林宁宁玩儿。林宁宁跟他说,明天下午去首都,小三毛好生羡慕,林宁宁故意问,“你想不想去?”
小三毛点头,“想去。”
“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林宁宁又问。
小三毛想一下,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林宁宁不跟小孩见外,小孩也不跟他见外,林宁宁觉得他不去的理由绝不是不好意思,“为啥?”
“我得去姥姥家。姥爷说我能考双百分,给我两份压岁钱。”小三毛伸出手,“一份就是一块。小宁爷,我算过,两块钱能买好多本小人书。我舅舅和姨也要给我压岁钱。我去首都,压岁钱没了,我娘还得给我表哥表弟压岁钱。亏大了。”
林宁宁:“那就太可惜了。”
“不可惜。我不去首都,首都又不会跑掉。我不去姥姥家,压岁钱就没了。”小三毛道。
林和平正在在屋里收拾行李,听到这番话,走出来,“小三毛,想要什么礼物,跟宁宁说,让宁宁给你买。”
小三毛歪头看着林宁宁,“你还有钱?”
“有,学校发的奖学金。”奖学金有,但是下学期开学典礼的时候发。林宁宁仗着他不知道,“我好像是第一名,有十块钱。”
小三毛张大嘴,不敢置信地问:“十块?为啥我考双百分,老师就奖励我四个写字本啊。”
“因为你四年级,我高一。你在咱们村里,我在市一中。你的写字本还是老师自己出钱买的。我的是学校会计给的钱。”林宁宁道。
小三毛羡慕的难受,“我以后也要去市一中。”
“有我帮你,你一定能考上。”林宁宁道。
小三毛也相信他能考上,心里顿时舒服了,“小宁爷,我拿到奖学金就可以买两套《三国演义》。”
“为啥?”林宁宁好奇。
小三毛:“送给我哥和我姐。”
林宁宁正想表示赞同,“那你应该让你哥你姐好好学习考上市一中。等你到市一中,书就涨价了。十块钱顶多买十本。”
“啊?”小三毛惊讶,“咋涨这么多?”
林和平替林宁宁说:“工人的工资涨了,生产出来的书肯定得涨价。就像厂里的蛋糕,不把价格定高一点,没钱赚,就没钱给你爹发工资。”
小三毛明白了,“我回家就跟他们说。他们不好好上课,就让我爹揍他们。”
林丰收听到这话,想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聪明,想考哪儿考哪儿。
林和平给他使个眼色。
林丰收把话咽回去,直到小三毛跟林宁宁出去玩儿,林丰收才问,“你刚刚怎么不让我说?”
“三毛学习好,能赚钱,给他哥哥姐姐买东西,是孩子有心。你不能当做理所当然。”林和平道,“小三毛的钱也是辛苦读书换来的。”
林丰收:“他那么聪明——”
“咱们村聪明的孩子不少,有几个像三毛一样,每次考试都是双百分?”林和平问。
林丰收脱口而出,“他们不好好学习。”
“对啊。为什么不好好学?”林和平又问。
因为作业枯燥。忙着做作业就没空玩了。
林丰收想到这些,还是不明白,“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我担心你们以后觉得小三毛赚钱容易,应该帮助不如他的哥哥姐姐,无视小三毛的辛苦。久而久之,小三毛跟你们离了心。”林和平道。
林丰收想说不会的,小三毛不敢。一看到林和平,林丰收不敢保证了。
凭小三毛跟林宁宁那么要好,小三毛没那个心,林宁宁也得撺掇三毛离他远远的。
林丰收道:“和平姑,我没觉得三毛干啥都是应该的。您没跟三毛说吧?”
“他才九岁,我跟他说这么多他也不懂。”林和平不待他开口,“别忘了,明天早上去接建业。”
林丰收松了口气,就问:“你们不是下午的票吗?”
“明天你就知道了。”林和平道。
次日上午,周建业坐上拖拉机,就让林丰收送他去清河村。
林丰收险些把车开沟里去,忙踩刹车,回头问:“去哪儿?”
周建业道:“清河村。”
林丰收很奇怪,“你不知道和平姑在厂里?”
“我知道。”周建业道,“快点。再耽搁下去,到村里正好吃饭,我再想走就难了。”
林丰收以为他找林老汉和孙氏讨个说法——怎么把林和平气得搬去厂里。
到村口放下周建业,林丰收就去家里找他爹。
老村长又想拿马鞭抽他儿子,“你当建业是你?”
“难道不是?”林丰收不禁问。
当然不是!
林老汉和孙氏只是周建业的岳父和岳母,跟周建业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周建业敬重他们,只因林和平。
林和平都不搭理他爹娘,周建业不会再像初次过来那般,爸妈的叫个不停,也不会故意找事,毕竟,林和平的本意并非不要爹娘。
到林家,周建业把他从副食厂买的海产放下,就告诉老两口,林和平他们随他去首都过年。
不待老两口解释,周建业又说,不用送,他知道食品厂怎么走。
简单一句话,把林老汉和孙氏想挽留的话堵回去。
周建业拎着只装了一套换洗衣服的大包,到食品厂还没到十点。
林和平让林宁宁压水,让林平安和林安宁洗菜,早点做饭,早点吃了去车站,她和周建业钻进卧室,半小时后才出来。
房门打开,林宁宁就盯着他姐和姐夫打量。
瞧着他姐的头发都没乱,很奇怪,“你俩在屋里干什么呢?”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林和平说着,就去做饭。
林宁宁移到他姐夫身边。
周建业笑着问:“你姐不说,你觉得我敢越过她告诉你吗?”
林宁宁噎了一下,不甘心,“姐夫,你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个丈夫样儿。”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人跟我说,敢欺负他姐,就是给军人摸黑。”周建业看着他问,“林宁宁同学,还记得这个人是谁吗?”
林宁宁哪能不记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毕竟,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吓唬人。
“你俩真是两口子,亲的。”林宁宁哼一声,回他屋拿行李。
饭毕,周建业拎着两个大提包,林和平拎着两个包,林平安、林安宁和林宁宁各拎一个。
饶是林安宁不敢管她大姐的事,看到林和平背上还挂着个书包,依然忍不住问,“姐,你俩咋这么多东西?”
“给你姐夫的爸妈带的礼物。”林和平半真半假说出来,兄妹三人心中的疑惑消失。
现在的春节车站人不多,车上的人就更少了。
林和平买票的时候就多买几张。登上火车,周建业把他们的四个大包放对面座位上,让林平安他们坐过道另一边。
林平安知道他姐买很多票,又瞧着车上没多少人,就把他们的行李堆在四个大包上面,一人占两个座位。
林和平的眉头猛一跳,周建业按住她的手臂,冲她微微摇头。
林和平沉吟片刻,“你先睡我先睡?”
“你现在能睡着吗?”周建业问。
林和平:“中午吃的主食多,应该能睡着。”
“那你躺下,脚放在窗户那边,枕我腿上。”周建业道。
林和平:“我可能得睡三四个小时。”
“没事。我们出任务的时候,经常一坐就是一天。”周建业说着,冲林宁宁招招手。
林宁宁把怀里的大衣递过去一个。
周建业给林和平盖上。
林和平不由地看向周建业。
周建业顺嘴问:“这样睡不舒服?我把包放地上,你竖着睡,脚放对面车座上?”
林和平道:“不是的。”
林和平是想到多年前,第一次坐火车前往首都,坐的腰酸背痛,起来走动,段其智都没想过让她躺下,更别说拿着军大衣给他盖上。
周建业不是林和平肚子里的蛔虫,又问,“那是怎么了?”
林和平想了想,“我担心掉下去。你也知道,我睡觉不老实。”
周建业立即把手放在她腰间,“不会的。”
林和平想说,我信你!眼角余光注意到弟弟妹妹们,又说不出口,扯住周建业的棉衣一角,“累了就喊我。”
“知道。”周建业应的干脆,直到实在憋不住想上厕所,才把林和平喊醒。
林和平坐起来,周建业就朝卫生间跑。
林安宁见状,不禁感慨,“大姐,姐夫对你真好。”
林和平习惯性说:“不就是让我枕着他的腿睡一会儿吗。”
“一会儿?”林宁宁惊叫,“姐知道现在几点吗?”
林和平:“几点?”
“十点!”林宁宁道,“姐夫一动没动。我之前还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到跟前一看他只是闭目养神,都差点怀疑他不是人。竟然能憋那么久。”
林和平诧异,“这么久?他咋不早点叫醒我。”
“当然是不舍得。”向来不好意思说这种话的林平安都忍不住,“姐,你给我的钱还剩好多,年后再给我一点就行了。剩的钱留你买摩托车吧。”
林和平转向林安宁。
林安宁痛快承认,“是我跟大哥说的。我学校里的饭也挺便宜,我吃的也少,你不用每月给我三十,十多块钱就够了。”
林宁宁想了想,“我饭量大,但也花不了那么多。姐给我去掉三分之一,也够我用的。”
林和平感动又觉得好笑,“这才跟我住一起多久,就要把我推出去。还有没有良心?”
“谁没良心?”
姐弟四人同时回头,看到周建业还没到跟前,确定他只听到最后一句,林和平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没上来,就听到林安宁说:“我们跟姐说,花不了那么多钱,钱存着留她买摩托车。姐不愿意,反而还说我们嫌弃她。姐夫,你说姐该不该买摩托车?”
周建业没明白,“买摩托车干什么?”
“骑着去上班啊。”林安宁道。
周建业还是没懂,“你姐就住厂里——”注意到林和平一脸的焦急,福至心灵,“让你姐住我那儿?”
“不是!”林和平忙说。
林安宁道:“对!姐夫,这个主意咋样?”
周建业没回答,而是转向林和平,“媳妇儿,你觉得呢?”
林安宁连忙补一句,“姐,想清楚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