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了尘和小黑先后离开,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自然而然地去干自己的活计,炎利一脸懵逼,满头雾水, 重重拍着胸.脯的大手也不由放了下来,
看小黑擦完桌子又开始擦落在楼梯扶手上的灰尘,一副忙碌无比的模样,炎利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怎么就走了,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小黑和了尘还没说要不要跟我回魔界呢?”炎利皱起眉头,为没有得到答案而有些烦闷, “我真的可以罩住他们, 保证他们不被人欺负!”
“……大概他们还是比较喜欢云外天,不想去魔界叭。”见炎利有为此事喋喋不休的征兆,殷行一轻咳了一声, 好心给出了一个委婉不让炎利尴尬的回答。
心眼很粗,没那么心眼算计的炎利想了想, 竟然觉得殷行一的这个回答很符合实情, 不由认同地点了点头:“那倒也是,云外天虽然规矩多、禁令严,但待着挺舒服的。”
不再执着于不打算去往魔界的小黑和了尘, 炎利扭头看向殷行一, 虎目瞪得滚圆, 目光炯炯地问道:“那你呢?你愿不愿意去魔界?我保证去了魔界, 没有人敢欺负你!”
人高马大的炎利瞪起眼睛来模样有些可怕, 但他其实并没有发怒,眼神也不凶恶, 他只是单纯地询问殷行一的答案, 也是单纯地觉得殷行一以前被欺负了。
举起右手来, 炎利冲殷行一秀了秀肌肉,一副靠谱大哥的模样:“去魔界,我也会罩你的,虽然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都是兄弟,我绝对会讲义气的”
殷行一被炎利的追问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抬手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摇摇头道:“我知道你讲义气,有实力罩着我不被欺负,但是…我不打算去魔界。”
见炎利虎目睁得越发圆大了,殷行一连忙说道:“有掌柜的罩着我呢,我早就决定了要抱掌柜的大腿,让他罩我。”
炎利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殷行一随口说出的借口,还点头附和道:“我一直看不透新掌柜,他要是肯罩着你,那你确实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那一头坠着火星和炎华的红色头毛,炎利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扭头就坐回到柜台后,开始清今天的账——
虽然炎利每次算完账,都得有人再算一遍,才能保证账目的正确性。
炎利是有些遗憾没能进一步展现自己的义气和实力,但他见大家都打算留在云外天不走,想着日后若是有人上门挑事,总有他罩着大家的一日,便歇了心思,不记挂着显露力量了。
而且炎利也是心大,他全把注意力放在了了尘几人以前过得不好,他要罩着他们身上,完全没有去问问了尘等人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有什么麻烦的意思,直接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倒是殷行一,因为现下是下午十分,店里没有食客,住宿的客人要么在客房待着要么就出门了,用不着他这个跑堂忙前忙后,一时倒显得他有些无所事事。
在大堂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殷行一漫不经心地逗着九尾猫,任由巴掌大小、通体雪白,身后拖着三条尾巴的小猫像扑蝶一样跳来跳去,软糯甜蜜的喵呜声软得让人心都化了。
神思不属地坐在堂中踌躇了片刻,殷行一终于是耐不住了,丢开了撒娇卖萌的九尾猫,他一溜烟窜上楼梯,去二楼找景寒去了。
殷行一他想知道了尘和小黑招惹的麻烦和危机到底是什么,让他们那么讳莫如深,甚至话都不敢说全,就怕他们知道了以后会被牵连。
噫,其实小黑的事问不问都行,殷行一也不是很关心小黑为什么会流落到云外天来,还混到之前那副连实体都凝实不了的模样——
殷行一主要是想问问了尘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了尘是他(单方面认为)的好兄弟,而且从景寒的态度也能知道,小黑招惹的麻烦比了尘要小得多,要解决并不难。
就算你这么说,小黑也哭瞎在厕所了好吗?
提及佛界时,即使内敛如了尘,也不由在那一刻泄露出了几分心底真实的情绪,本就极为敏锐的殷行一自然注意到了了尘那一刻的失态,察觉到了他的态度有异。
了尘排斥的根本不是做和尚,他排斥、厌恶乃至于恐惧的,是整个佛界!
只怕,就向仙帝、雷神那些对他好的仙界中人,并不是真心希望他过得好、过得幸福一样,佛界选了尘做佛子,只怕也不是真的看好了尘,想将他培养成佛界又一个佛陀、菩萨。
佛界将了尘立为佛子,栽培他、教导他,只怕对他是另有所求,而且所求甚大——
佛子对佛界意义极大,佛界下层民众甚至把佛子当做佛子的继承人,用“佛子”的身份地位去算计,显然谋求极大。
原本,殷行一只以为了尘和他一样,是被人逼着走了自己不想走、不喜欢的道路。
可现在看来,他们两个相似的地方,并不仅仅只有一点。
他和了尘都是被有心人利用欺骗的棋子,被他们摆上棋盘,肆意操控,人生、命运皆由他人控制,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可怜虫。
他和了尘,还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扣扣。
站在景寒门外,殷行一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客栈前掌柜住在二楼,景寒带着殷行一搬进来后,只是将房间重新布置了一下,却并没有换位置,所以他独自一人住在二楼,店里的客栈却全住在一楼。
“进来。”
听到门内传出景寒半点也不例外的平淡声音后,殷行一推开门走进房中,顺手把雕花木门合上了,不让外人窥视到他和景寒接下来的对话。
不等殷行一开口,坐在窗边桌前,不知在看什么的景寒就头也不抬地问道:“想知道了尘离开佛界的真实原因?”
“……嗯,是的。”被景寒先叫破了此次前来的目的,殷行一停顿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道,“我觉得了尘的经历和我很相似,所以有些在意。”
听闻此言,正低头翻看一本不知名的,书页早已经泛黄的古籍的景寒手下动作一顿,终究是没有把那一页翻过去。
景寒抬头朝殷行一看了过去,他勾着唇角,噙着几分似笑非笑,看过来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似赞赏,又似挖苦和戏谑。
这目光看得殷行一背后发毛,他咬了咬牙,忍住炸毛的冲动,憋着气闷声问道:“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
在殷行一被他看得彻底炸毛之前,景寒面上稍显戏谑的笑容缓缓散去,他抬了抬眸,轻飘飘地说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你确实非常敏锐。”
重新变得面无表情的景寒神情寡淡,并没有泄露出太多情绪,只淡淡答道:“了尘的经历和你确实有些像,不过比起来,他还是没有你惨。”
不等殷行一继续追问,景寒就用一种格外寡淡平静地语气陈述道:“了尘原本只是凡界的一个普通少年。”
“他是孤儿,幼年逃荒时被父母丢弃,被他做厨子的师傅捡了回去收做学徒,从小就跟着师傅学习厨艺,跟在师傅后面打下手,在厨房做活。”
“十七岁时,了尘被佛界的人发现他身具佛骨,天生佛心圆满。”
“彼时佛界上一位佛子刚刚在佛祖面前自爆陨落,临死前还耍了一把幕后之人,他就被强行带回了佛界,被强行剃度,架上了佛子的位置。”
“因为了尘被带去佛界剃度时竭力反抗、不肯配合的态度,他被佛界中人塞进青莲度化池中一年。一年后,他被池水洗去了大半记忆,也被强行灌注了诸多佛法奥妙。”
说到这里,景寒不由停顿了片刻,他依旧面无表情,可等他再开口时,他听不出多少异样、依旧平静淡漠的语气却无端让人心中发沉:
“你觉得如果你是他,你会想用了尘这个名字吗?会继续使用这个被佛界强行加诸在身上的名字吗?”
殷行一抿紧了唇,眉宇间一片晦暗深沉,他摇了摇头,声音沉然冰冷:“如果是我,我绝对不愿意。”
“我想了尘……”说到这个名字时,殷行一皱了皱眉,有些不想用这个法号称呼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停顿片刻后终是续道,“他也是不愿意的。”
景寒点了点头:“对,他也不想,他也不愿意。可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以前用的名字,不记得他在人界的大半人生和过往。”
到此处,景寒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下去:“甚至于,他已经想不起来,对他来说如师如父的师傅是什么模样,又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他从前生活在哪里。”
所以,哪怕如今了尘不在佛界,却也回不去凡界,找不到他的师傅,因为他都不记得了。
殷行一不禁嘶的倒抽了一口口气:“这、这也太惨了,佛界那些佛修一个个看着慈眉善目的,原来下手这么狠的吗?”
景寒就看了殷行一一眼,嗤笑道:“他其实没你惨,你可是三岁时就被带去仙界了,了尘至少还残留有些许记忆没被洗去,比如厨艺,可你呢,你还记得什么?”
殷行一不说话了,他对凡界的记忆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再这么早慧,他也是三岁时就被带去仙界了,对凡界、对他的父母,他真的没有任何记忆。
他只是“知道”自己来自凡界,曾有一对很爱他的父母,而他甚至不敢去凡界找他们,担心他的靠近反而会牵连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