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 张氏端坐正中, 眼观鼻, 鼻观口, 就好似一尊泥菩萨一样, 对徐氏跟田素兰不理不问。显然, 她也十分不待见徐氏。
也是, 像这种见别人穷了就不登门,富了就赶紧贴上来的亲戚,谁也不会喜欢。
旁边, 田氏笑嘻嘻的看着,也没说话。对此,徐氏很不满, 却不好发作。
李二郎倒是想说话, 可是他只见过徐氏几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 傅折桂进来了, 打破了屋中的僵局。张氏抬眼看看她, 一点给她引荐的意思都没有, 而是告诉她灶上烧了热水, 让她赶紧去喝一碗, 免得受风着凉了。
傅折桂察觉到屋里的诡异,就点了点头,晃了晃手中的菜、肉, “那我进去做午饭。”
徐氏终于找到机会搭话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又是肉又是鸡的,我……”见傅折桂手里又是排骨又是鸡,她的眼睛都开始冒绿光,都说李家有钱了,果然不假,这次她可是来着了。
不过,她咧着嘴还没说完,就被张氏给截了回去,“也不麻烦,这是我们本来就要吃的,根本不知道亲家要来。”张氏这句话,可一点没给徐氏留面子。
徐氏闹了个没脸,可是她又不能跟张氏发脾气,就冷着脸对旁边的田氏道:“我在家是怎么教你的,到了夫家要勤劳贤惠,早起晚睡,好好侍奉婆婆,伺候丈夫,你都忘了吗。
还在这里做着?还不去厨房帮忙。”
田氏也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她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立刻挑着高音道:“娘,你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记得你告诉我嫁过去以后,一定要把李家的钱弄到自己手里,以后才好过日子。
至于婆婆什么的,我是二房,千万别管。怎么,我记错了?”田氏笑的很真诚,也很无耻。
傅折桂都走到房门口了,听到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差点没笑到脚软。幸好,她扶住了门框,田氏这台拆的,也太绝了!
徐氏的脸红的就像一个大太阳,还是那种要爆炸的大太阳。这要是在家里,她早就找一个竹棍打田氏了。咬着牙,她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种话。”
“娘,三年不见,你的记性怎么变的这么差,莫不是在家吃鸡蛋吃多了,把脑子糊住了。
你忘了,就是我偷家里鸡蛋给你送回去那次啊。哦,对了,还有……”田氏是一点脸皮也不在乎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徐氏都坐不住了,若是有可能,她真希望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
这时,田素兰恰到好处的站了起来,拉起田氏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三姐,我们一起去厨房里帮忙吧,让娘跟张婶好好说说话。”
田氏根本不想走的,三年了,这些话憋在她心里三年了,如今田家也有来求她的时候,她怎么能不趁机好好发泄一下。
还要再说,张氏却忍着笑发话了,“就你话多,还不快去厨房帮你大嫂。”
田氏这才不情不愿的带着田素兰走了出来。
张氏瞥了徐氏一样,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不过总归是亲家,闹的太过也不好说话,这也是她制止田氏的原因。
徐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如坐针毡。
房外,田素兰冷着脸埋怨田氏:“三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点都不给娘面子。”
田氏也冷了脸,她一看到田素兰身上的穿戴、她这张脸,就想撕碎怎么办?
田家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田氏是老三,也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从小,徐氏就跟她说,什么都要让着妹妹,妹妹是家里的希望,她都忍了。
等到成婚,依旧是这样,可是她换来的是什么?
田氏恨啊,那年李二郎得病,她是如何哀求的,田家又是如何说的,她至今都忘不了!患难见真情,这句话一点不假。从那天起,她就不再相信田素兰会带着她过好日子的鬼话了。
就算田素兰富贵了,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她一起踹开,她只不过是她脚下的一颗石头,踩着还嫌硌脚呢。也就因为如此,田家不来李家,她也再不想回田家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知道我是你三姐了,我给家里拿了那么多东西,我要用钱的时候,一个铜子都没有,你们是什么意思?”田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给田素兰一巴掌。
田素兰忽然换了一副口气,皱着眉道:“你也知道,家里困难……”
“别跟我演戏,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
从小就窜的娘挤兑我们,我们打猪草的时候,你却在学绣花,我们每天吃都吃不饱,你却每天一个鸡蛋,你还真当我们傻啊。是,我们是傻,可是也不会傻一辈子。
没钱?没钱你头上的簪子哪里来的,你脸上的水粉哪里来的,从野男人裤裆里掏来的吗?”田氏有些恶毒的道。
田素兰还没听过这么没脸的话,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立刻就怒了:“三姐,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可是你妹妹。我知道你怨我,可是这是算命先生说的,以后田家的富贵全靠我……”
“靠你?那你就去找你的富贵吧,来找我做什么。”田氏冷哼一声,进了厨房。
田素兰也冷了脸,她也没想到,有一天她还用得着田氏,早知道……算了,这件事还是她娘跟田氏说比较好。
厨房里,傅折桂跟李小妹忙的有条不紊,田素兰跟田氏走了进来,说是要帮忙。
傅折桂当然要客气一下,田素兰怎么说也算是客人,怎么能让她进厨房呢。田氏却老神在在,根本不理这边。
最后,田素兰一再要求,傅折桂也只能答应让她留下来帮忙。
不得不说,田素兰确实挺有生活情调的,比如这碗糖拌萝卜,照傅折桂的做法,就把糖跟萝卜拌在一起好吃就行了,她不,她还要弄几个萝卜花出来,让这道菜看起来就很漂亮。
诸如此类吧,本来只是一顿家常菜,经过她的手一拾掇,就有了四星饭店的水准。
李二郎看到这桌菜,直夸田素兰心灵手巧,就连张氏,也多看了这菜两眼,对田素兰热情了不少。
徐氏听着女儿被人夸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她就知道,她家素兰是个好的。
“就会弄这些虚的。”田氏坐在傅折桂旁边,所以她嘀咕的东西,傅折桂听了个清楚。
对此,她只是笑了笑,人家能弄的出来,也算一种本事!
当晚,张氏根本没有要留徐氏跟田素兰的意思,可是人家就是赖着不走,她也不好把人家赶出去,就让她们两个住了下来。
吃过晚饭,徐氏立刻把田氏叫到了自己屋里。
“你妹妹也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咱们那个穷山村里,有什么好人家,我这次来,就是想在县城里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徐氏开门见山。
“哦!”田氏答应的有点漫不经心。
“跟你说话呢。”徐氏拧了一下田氏的胳膊。
田氏疼的哇哇直叫,想还手吧,可徐氏毕竟是她娘,她从这张凳子上站起来,又坐到了令一张凳子上,“娘你说话就说话,拧我干嘛!”她抚着自己的胳膊道。
“不拧你你不长进。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田氏巴不得田素兰嫁一个傻子、瘸子呢。
徐氏又要抬手,田氏先蹦了起来,“娘,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田氏眨巴了一下眼睛,“我们家老三还没定亲,你看,他怎么样?”她所说的老三,自然指的李三郎。
徐氏有些犹豫,看向田素兰。
田素兰似乎很害羞,低着头,根本没看这边。
徐氏心里有数,有些不愿意。
田氏却想促成这件事了,李三郎那个臭脾气,就算田素兰长的再好,他也不会喜欢她的。得不到丈夫的喜爱,田素兰还有好日子过?
万一李三郎去参军或者跟杨翠翠藕断丝连,那还不是更好。她都有点等不及看田素兰被一脚踹开或者披麻戴孝当小寡妇了,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在自己眼前神气。
越想越舒心,田氏压低声音对徐氏道:“娘,你可别小看李家。你看见旁边那个大宅子了吧,就是那个唐府,唐老夫人答应,只要她们一走,就把这宅子留给李家的。
你说,就这个宅子,能值多少银子?”
徐氏吃了一惊,“你说的是真的?”就连田素兰都抬起了头。
“我还能骗你们。”田氏诚恳道。
这下,徐氏真的动心了,这唐府谁不知道,在县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真要拿出去卖,卖个万八两的银子估计都没问题。
一万两银子啊,那得多少箱子才能放下。
田素兰却想的比徐氏远,“你跟我们说说,这唐府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把这宅子送给你们?”
田氏也没隐瞒,就把李家跟唐家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关于李三郎对杨翠翠之间的事情,她却简单的一笔带过了,只说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这其间的曲折离奇,简直闻所未闻。“唐家竟然是侯府的?”徐氏惊讶道。
“你说小侯爷已经走了?”田素兰更关心这件事。
田氏点头,“唐老夫人估计很快也会走的。”
对此,徐氏很高兴,唐老夫人走了,那这宅子就是李家的了,没准……
田素兰却有种错过的感觉,她原名叫田金凤,后来读了书,这才改叫田素兰,可是她一直没忘过‘金凤’这个名字的由来。
算命的说她将来会成为金凤凰,富贵不可言。徐氏也说,生她的前一晚上,她做梦梦见了一只凤凰落到田家。种种巧合,使得全家人都对她宠爱有加。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她努力学习一切,找机会读书。
这次来县城也是为了这件事,可是小侯爷却已经走了……田素兰有点烦躁,难道她真要嫁给李三郎吗?刚才在饭桌上,她也看见了李三郎,并不十分满意。
别管田素兰怎么想,徐氏是看上李家这套宅子了。第二天,她就找了一个机会跟张氏透了这件事。
张氏虽然不喜欢田家,但却有点喜欢田素兰。她人长的好,做事也干净利落,尤其还读过书,就这一点,就为她在张氏心中增色不少。
可是张氏也知道,李三郎就是一头倔驴,所以她没敢立刻应承,只说留徐氏在家里住几天,大家相处看看。
这就有八成的希望了,徐氏立刻乐呵呵的回去跟田素兰说了这件事。田素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事就往李三郎身边凑,惹的他厌烦不已。
第三天,天光放晴,所有人立刻冲进了地里,趁着土地湿润的时候播种。错过了这个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下第二场雨,大家可不敢赌。
李家也不例外,所有人都扛着锄头拿着麦种下地,男人挖坑,女人撒种。播种完以后,再撒上沤了一冬天的大粪,这春耕才算真的结束。
种地是辛苦的,傅折桂以前只在书本上看过,还不知道它到底有多苦,现在,她有机会领略一下了。
刚下过雨,那泥土又软又黏,走在上面,没一会儿就弄了一脚泥。甩掉那些泥,根本没用,不到两分钟,那些泥又黏了上来。
基本上从下到地里,傅折桂的脚就没闲着,足足沉了两斤重。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每走几步,她的鞋就会陷到泥里。往往脚迈下去,她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不见了,然后再回去,费力的把鞋子从泥里挖出来。
如此反复循环,傅折桂才撒了半圈种,就弄的全身是泥,大汗淋漓。
鞋子又一次陷在泥地里,傅折桂气的想把鞋子扔到一边。
“大嫂,你以前没干过这种活吧?”李小妹就好像有超能力一样,跟傅折桂穿着一样的鞋,却在泥地里走的轻松自在。
傅折桂点点头,现代加古代,她这是第一次。
“你去地头休息吧,娘不会说什么的。”李小妹小声道。
“这样好吗?大家都在忙。”傅折桂有点心动。
“没关系,咱们家地少人多,其实本来也不用咱们都下地的,还不是……”李小妹拿眼往徐氏跟田素兰那边一扫,傅折桂就明白了,原来,张氏这是借机调治她们两个呢。
再仔细看,果然,张氏基本就没怎么干活,她一直在盯着徐氏跟田素兰。对徐氏,她一直就很讨厌,对田素兰,假设她是她未来儿媳,她也要考验一下她,给她一个下马威。
总之,就因为某些不能明说的原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傅折桂也被带到了地里。
不过知道原因,傅折桂倒是也不急着撒种了,坐在地头,她往四处看去。远处,青山如黛,近处,芳草如茵,烟柳如画,好一副雨后春意图。深呼一口气,鼻间全是泥土的芬芳,倒也不枉费出来这一次。
她正高兴着,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惊呼。是田素兰,此时,她一身大粪,瑟瑟如隆冬之鸟。
李三郎瞪了她一眼,收了粪桶,转身又去一边刨地。
田素兰捂着嘴,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拿手绢给李三郎擦了擦汗,他就这么对她。
“娘。”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什么想法都没了,只能喊徐氏。
徐氏也傻了,想凑近田素兰,只是她身上的大粪,都是经过一冬发酵的,那味道,顶着风都能臭上十里,她真不敢往上凑。
“亲家,你……他……”徐氏指了指李三郎,又指了指田素兰,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氏也没想到李三郎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她过去就拿手中的筐子砸到了李三郎的背上,“你这个畜生,你做的好事。”
李三郎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谁让她没事就在我面前晃。”盯着张氏的脸,他一字一句的道,“你们想让我忘了翠翠,没门。”
张氏立刻明白了,李三郎估计以为这是她故意安排的呢。他这哪里是拿大粪泼田素兰,他这是拿大粪泼她呢!
“你这个畜生,我打死你。”张氏劈头盖脸对着李三郎就是一顿打。
李三郎也不躲,就任凭她打。
打了几下,张氏看到他那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的脸,又心软了。扔下箩筐,她走到了田素兰身边,揪了一把野草,给田素兰擦身上的大粪。这件事终究是李家对不起田家,她还要给田家一个交代。
田素兰想蹲下哭,身上全是大粪,蹲下估计就得弄一脸,想动一下,稍微一动,她就能感觉到大粪在她身上流动,她真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才好。
一边哭,她一边吐,吐的她胆汁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田氏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太痛快了,真应该叫上大姐、二姐、四妹一起看。
徐氏本来就生气,她这么一笑,无异于火上浇油,她立刻拿起手中的家伙去抽打田氏。
田氏一边大叫,一边四处乱跑,引来周围的人围观。
“这不是李家媳妇吗,那边那个一身大粪的是谁。”有人好奇的问。
“不知道,还真是一身大粪啊……哈哈……就李家的奇事多。”
……
田素兰听着周围的议论,只想死,她第一次有点后悔,田氏已经不是以前的田氏了,她根本就不该来李家。
还有李三郎的事情,田氏一定是故意的,她想看她出丑,她在报复她!
边上的傅折桂看着这闹剧,还真有点同情田素兰了,若是她也被……算了,想想都觉得恶心。
傅折桂以为,田素兰经过这次泼粪事件,会离开李家,没想到,她还小瞧了她,她洗干净以后,继续留在了李家。
不过,她这次好像想开了,没有再去招惹李三郎,只是每天盯着田氏,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这两姐妹,怎么弄的跟仇人一样?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傅家也有一本难念的经,算着时间,皇榜应该已经发了,傅登科怎么还不回来?
每天都在等消息,傅折桂觉的这种等待的煎熬,都快赶上她等高考成绩那年了。偏偏这时候,傅家送来消息说傅老爷子的病情又严重了,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自己回去管什么用,傅老爷子的心病是傅登科!叫上李玉归一起,傅折桂希望他能帮忙安慰傅老爷子一些。
“娘,你别担心了,外祖会没事旳。”李玉归软软的道。
“是啊,嫂子,会没事的。”李小妹也劝,如果可以,她真想跟傅折桂一起去傅家看看,只是,她根本没有立场那么做。
几人出了房间,却发现梨花树下,早站了一人。那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身上全是点点梨花瓣,更衬的身姿胜雪,哀愁如云。
李小妹顿时润了眼,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往那边看。
傅折桂却心里咯噔一下,傅登科这个样子,可不像“春风得意马蹄疾”,他不会真的被她猜中,没考中吧!
傅登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傅折桂说,他这次大考……
“没中?”傅折桂试探的问。
傅登科羞的无地自容,半晌,方点了点头,他愧对父亲,更愧对妹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京城回来的,又回来做什么。
他都这样了,傅折桂还怎么说他。况且,她本来就觉得,科考这种事情就是不可期待的。不过,“爹的病情又重了,你说,咱们怎么办?”
傅登科僵直了身体,就是怕这个,所以他不敢回家,先来找的傅折桂,“不然,先不告诉爹我回来了。”说出这句话,他都替自己害臊。
“爹等的就是一个结果,不告诉他,估计他更揪心。”傅折桂不同意。
傅登科不敢说了。
“书稿赚钱了没有?”傅折桂想起这件事,若是这件事成了,也算给傅老秀才一个安慰。
傅登科的声音更小了,“书稿丢了。”
“怎么会丢的?”
傅登科神情躲闪,不肯说。
“算了,咱们还是先回家看看。”傅折桂骑上小毛驴,傅登科骑上他的马,两个人忐忑的往傅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