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怒意未消的脸忽然敛去了,猛地回过头来,“明天你去我那里,我有台不要的缝纫机,送你。”
王娟梅一听,喜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忙答应了。李桂花就是看准她这贪小便宜的个性,脸上也跟着笑了笑。
她一身深蓝色的工装都没来及换下,急匆匆就朝家冲去。
进院子的时候,忙喊道,“老常!,老常!”
常永丰也是刚从地里回来,正在院前用砍刀,将青菜的泥根一颗颗砍去。
“啧,叫你平时说话小声点,老嚷嚷什么?村头都能听见你这破声音。”
常永丰对王娟梅有些不耐烦,两人结婚将近十年,当初炽热的爱情早就在柴米油盐中转变成了冤家般的亲情了。
王娟梅跑得有些急,停在自家院子有些喘不上气来,鸡笼里的鸡儿还因为她冲进来的动作,吓得正咯咯直叫。
“哎,累死我了,老常,你猜我在村尾碰到谁了?”
常永丰手上的活没有停下,只给了她一个眼神,谁?
“是李卫军那两母子,嘿,你听他们说啥了?”王娟梅干脆也蹲了下来,凑到常永丰面前,小声说道,“听他们那意思,两人离了。”
常永丰一听,砍刀砍歪了,劈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
“离了?他俩的事被锦礼知道了?”
他们早就知道何德美和李卫军两人的事情,那会两人躲在巷子里头卿卿我我的,刚巧在修屋顶的常永丰看到了,当场他就呵斥出声了,岂料何德美第二天就送了五百块过来。
当时说起这事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梨花带泪的,“我也不是有意破坏他们感情的,当初我知道锦礼喜欢卫军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离开这里,出去闯荡。后来也是在一场酒局上,我们多喝了一些,才酒后乱了.性……”
“这是一点小小心意,是孝敬两位的,还请多体恤体恤我。”
就这样,两人帮着李卫军他们将这事给瞒了下来。
然而,现在两人担心的却不是常锦礼得知两人瞒着她,一直以来做的丑事。
“老常,你说锦礼离了,没地方去的话,会不会回来问咱们要回房子?”
现在小俩口住的房子,原本就是常锦礼双亲单位里给分的房子。
当年,常锦礼年纪尚小,所以房屋一直是舅舅常永丰在管着。这管着管着,自然就不想还回去了。
常永丰不禁站了起来,若真是那样,这事就难办了。
“对了,她还说家里有不要的缝纫机,要送我们,叫我们明早去拉走。”
“那你问下队里借一下那敞篷车踩过去,好拉回来,明早地里得下肥料,我没时间过去。”
王娟梅当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等以后孩子大了,可以存着给她们当嫁妆的。于是,她想得美滋滋的,也转身去帮忙劈柴火去了。
*
天才蒙蒙亮,楼下就响起了谈话声。
这个年代的屋子,尤其木板门之间缝隙太大,一点都不隔音。
奶奶说话的声音又大,楼上的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除去奶奶的声音外,似乎……任顾?
常锦礼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似乎来得有些早了?
等她洗刷好下楼的时候,一张磨得有些花了的大圆桌上,放着一笼包子,奶奶见她醒了,匆忙替任顾说道,
“快吃吧,小任五点多就过来了,就等着你起来呢。原来咖啡一点都不好喝,我天天听的邓丽君唱那美酒加咖啡,一杯又一杯。我还馋是多高雅的东西呢,比药还苦,还要4毛一杯!我喝这还不如喝昨天的奶茶。”
说完嘴巴那个笑一直漾在嘴边,没有散去,既是欣慰任顾对常锦礼用心,又带了一丝心疼,白白花了任顾这些钱。
五点多?!不是说好的八点吗?常锦礼吃了一惊,瞧了他一眼,他正坐在桌子边上,见她下来了,给她掀开包子底下垫着的油纸。
桌上除去小笼包之外,有几罐麦乳精,还有两杯咖啡。
麦乳精有点像后来的炼奶罐子,不同的是上面印的是麦苗的小图案。原来麦乳精里头,是一颗颗粉粉的颗粒状干奶粒一样的东西。
她穿书前经常看到作者写的这东西,但是没想到实物原来是这样的。
任顾见常锦礼的目光落在麦乳精上,又开口解释了一遍,“昨天太着急,什么都没带。”
常锦礼笑嘻嘻接过还温着的咖啡,喝了一大口下去,口感有些清淡,水加太多了,还有些酸涩,是咖啡豆烘焙没发酵好。
但是能在这时喝上一口咖啡,也属不容易了。
等她吃完早饭,收拾完自己之后,奶奶又从楼下走了上来,瞧着她穿的一身青色裙子,忙又叫她换了下来。
“大喜的日子,穿红裙子!”
前几年的时候,红裙子可不能穿,一穿革.委会准得来人了。
好在华国也是越来越好,政策也是对百姓越来越有利。也意识到穿衣服的风格和意识是否健康没有必然的联系。
所以渐渐,连幸子衫这些露着肩膀的衣服都开始火起来。
奶奶拿了一条红裙子进来,是昨天她用布票换了回来,自己缝的。常锦礼拿过来一闻就知道是新布,难怪昨晚奶奶总借故不肯和自己一起睡。
原来是躲在另外一间屋子里给她裁缝这新衣。
她忽然觉得手上这件衣服有些让人发烫,奶奶肯定是连夜缝制的,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眼眶一热。
“快换上,我看看!”
她的身材很好,肥瘦均匀,五头身的比例很高挑。长度约到小腿的,裙子虽是正红色,衬上她的皮肤,却红得刚刚好。
腰间配了一条奶奶亲手编制的腰带,既显出了腰身,又使得整条裙子没有那般单调了。
她虽有些较高的审美,但是此时也觉得奶奶设计的这裙子好看极了。
这时奶奶抓着她的肩膀,又打量了下她的脸蛋,示意她别动,拿起红纸,用手抹了抹后就笨拙地往她脸蛋上蹭。
奶奶的手指很温暖,就算不照镜子,她都知道奶奶上妆的位置和动作都错了。
但是,她却很乐在其中,奶奶是她从小到大最疼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一直对她这般好的。看着她眯起双眼帮她打腮红的神情,她的心也跟着软软的。
“我们家锦礼就是好看,什么都不用画就好看极了,今天大喜,奶奶就不去了。习俗不能送嫁、不能送,不然对你不好。”说到后来,她都听见了奶奶在哽咽。
直到两人上车,常锦礼透过手车窗往后看,奶奶依然站在院门口,一直张望着他们,久久不曾回去。
等两人彻底走远后,奶奶这才折回屋里,拿起一根棍棒就出了门。
第8章 奋斗第八天
当两人从户政室出来的时候,手上各自多了一张纸。
这次又大出常锦礼意料之外了,她隐约记得她母亲的结婚证是一本黑白证件的,但是此时的鹏城,结婚证就像幼儿园的奖状那般。
只结婚证三个大红字作为抬头,底下则是两面五星红旗和许多繁花作为底部,中间倒是挺正规的一段文字叙述:双方自愿结婚,绝不无故离婚。
她很自然挽上任顾的臂弯,扬了扬手里的纸,“你说这轻飘飘的,哪天丢了都找不出来。”
任顾见她今日的长发没有扎起,柔顺的披在肩后,十分好看,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常锦礼将手搭上他的手背,“给我,我藏着。”
“那不行,万一我要拿去离婚,你不给我呢?”
“没有万一,我这里只有丧偶,没有离异”
常锦礼:“……”
任顾住的地方是一个红砖筒子楼,就在军区外围附近,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十来平米的小单间,走廊尽头是公用的卫生间。
能住上这种房子的还是能让当下人羡慕的,这栋筒子楼看上去有些年份了,基本都是部队的亲属在住着,是国家分配的福利房。
走廊上搭满了大大小小的衣服,有些脸盆就这样放在门口,常锦礼经过的时候还得跨过去。任顾住的位置在边上,是两间小单间打通的。
一进门就发现是两房一厅的构造,窗帘是竹叶的青绿色,阳光正透过窗帘撒进客厅来。客厅里有几个大木书柜,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书籍。中间的柜子上放着一台小电视,旁边还有一个收音机。
另外半边,想来是任念住的。
而任顾这头,竟还摆着一套软沙发,在这个年代,这算是高档物品了。
任顾见常锦礼的目光落在那具沙发上,轻声说,“那是爸妈托人从国外换回来的,他们手里的外汇券也用不上,国家都很照顾,有专人负责他们吃喝用度的。”
常锦礼点点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老式机械钟,还有贴着一张宝安县城的地图,上面还用笔画了好多线条。任顾走过来,轻轻捂上了她的双眼,指尖在炎热的夏日,竟有些冰凉。
“抱歉,这个我漏收拾好了。”
常锦礼感受着从背脊处散发的热量,还有两人衣裳摩挲的声响,点点头,“好,我不看。”
闭上眼睛的常锦礼,并没有再走动,耳朵里听着任顾扯下墙上用图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他停在了自己身前。她睁开双眼,却见他靠得很近,整个人都弯下了腰来,四目与自己相对。
正缓缓靠近时,门口却传来一声责骂声,“你瞧你爸爸多优秀,怎么到你这,干啥啥不行呢?天天给老师投诉,我都觉得丢脸!你叔叔阿姨,从小到大都没像你这样。”
随着妇女的埋怨声响起,门口处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任顾一下就又站直了身姿,两人齐齐朝门口望去。
门被打开了,先走进来的是一个有些矮小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印花鲜艳的的确良短袖衬衫,一管列宁裤子,脚上还蹭着一双时髦的厚底鞋。
脸上面容长得有些刻薄,生了些皱纹的脸正端着,她旁边站着一个才到她胸口的小女娃。
一头深褐色的自然卷的长发高高束起,额角部分还有几根小卷发飘了出来。穿着一身白色花边小衣裳,上头还有手工刺绣的叶子形状盘旋着,领子是花瓣形的,衬得她皮肤有些黝黑,一条小小的喇叭裤倒是显得她的腿型很好看。
双眉也很秀气,五官长得很好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灵动,只是被责骂后的她显得有些沉默,一句话都不说,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
双手紧紧抠着她的双肩背包上的绳索,
常锦礼意识到,她就是任顾的女儿,任念。而这个中年妇女怕就是书中所提及的“保姆”何红英。
常锦礼竟在见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时,心里第一反应竟是很喜欢。连看她微微带卷的头发都觉得可爱极了。
任念虽被何红英训得满脸怯意,双眼红通通的,但是抬头见到任顾的喜悦,是遮都遮不住的。
老妇人则一脸吃惊,有些结巴地说,“小、小任,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她没有料到,这时的家中会有人。
或许是害怕任顾听见了何红英责骂她的声音,怕被爸爸知道也会一起责骂她。她明明见到任顾时的双眸是开心而明亮的,却不敢前进一步,就那样站在门口。
中年妇女的名字叫何红英,是住对门的。儿子经常接任务外出,而任顾考虑到任念没人照顾,所以给她钱,让她多帮忙照看一下。
而何红英仗着自己生过三个小孩,对如何养育小孩自认是熟络的,她的大女儿在纺织厂里当组长,小女儿在来料加工厂里当主管,而儿子更在部队里是炊事兵的班长。
哪一个见了她都夸她会养娃,将孩子们一个个拉扯成了人中龙凤。
所以何红英接管任念之后,对她也是那套打压式教育。
经常动不动就拿她和楼里的孩子们相比,别人有多优秀,就指责她谁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