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棠把人带去葛兵房间的时候,她都觉得葛兵心如死灰了。
这会儿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葛兵平常就好听个评书,评书里最常说的一句是什么呢?
皇帝来探病,这臣子不死也得死了。
书记就是一把手啊,比厂长还大,书记就是化工三厂的土皇帝啊,他要死了,他必须要死了。
所以说这种用来娱乐的东西千万不能当真。
葛兵房间挺大,除了床还放了沙发,还自带一个小阳台,顾棠把人让进去,一脸担忧道:“我去倒水。葛大叔,你有什么事儿只管告诉单位,我觉得你们单位领导比我们村长还好。”
书记看了顾棠一眼,严肃的脸上有了平易近人的笑容,“这就是你们家的保姆顾棠吧?我听人说了,很是能干,你能找到这么个保姆不容易啊。”
主要是听他快八十的老父亲说的,说是这保姆一定得抢回来。
做饭好吃动作麻利,钱书记对她也有意思,若是他们下手不快,八成就要到钱书记这个前·书记家里了。
书记说话,一屋子都是捧哏的,“什么院子里的人都说好”,“每天都很勤快”,“跟干休所的人学的厨艺”等等。
就是葛兵,他没生病的时候,也是捧哏的一把好手。
不过现在他只能苦涩的笑笑,道:“是啊……要不是她,我这两三个月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她把我的孩子也照顾得很好。”
顾棠给人泡得是金丝皇菊,一朵一杯的那种。
她可太知道怎么挠中老年领导的痒痒肉了。
顾棠把杯子放在小茶几上,跟书记道:“这么晚了,我就没沏茶,那个喝了晚上睡不好。您工作忙,晚上还这么多事儿,夜里一定得好好休息。菊花下火又解渴,比白开水好入口,您晾晾就能喝了。”
这一番话,把屋里所有捧哏的人都比下去了。
书记脸上笑容又多了几分,道:“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顾棠道:“您指导着,我去把葛大叔两个孩子叫来。”
其实叫不叫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被顾棠点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多想了一点。
他们来这么大的动静,那两人能听不见?又不是聋子。
那就只能是听见了装作没听见呗。这就不太好了。
顾棠先去敲了敲葛洪昆的门,小声道:“洪昆,你爸单位领导来了,你爸精神也不太好,你陪着去说两句。”
然后又用更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你后年就要进厂了,来的都是领导。”
这话没错,葛洪昆进厂肯定不可能从主任干的,他能不能进后勤部都不一定,现在书记来了,稍微留点印象说两句好话,说不定级别就能上提一点。
毕竟去车间跟去办公室可是两码事儿。
问题是孩子都不喜欢这种场面,屋里很快就有了声音,“你烦不烦,我写作业呢!”
顾棠又敲了两下门,“洪昆!你多想想你爸!”声音焦急,脸上更焦急,虽然没人看着,但顾棠是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
“你这么能行,你怎么不去?人人都说你好,你去啊!”
顾棠叹了口气,不敲他的门了,又往葛红英门上敲了两下,“红英,我洗点水果,你端个果盘进去,陪着坐一会儿。”
葛红英直接就一个字:“滚!”
顾棠叹了口气,也就不说话了。
房子说起来大,但是也没大到说话听不见的地步,大卧室里人人都听见了。
不过葛兵都快死了,也没精力搞人际关系了。
顾棠去书房洗水果,听见大卧室里有人开始“挽尊”。
“唉,这两个孩子脾气都直,不虚伪,也挺好的。”
“我听我儿子说,洪昆最近学习有点吃力,是有点着急了。”
“听说红英才跟人打了一架,可能心情不太好吧。”
这就能看出来葛兵平日里的确是挺不招人待见的,其实从他家里这生活水平,还有他最后留下来那么多钱就能看出来,他可能连口水都没给身边人怎么喝。
虽然同事有点落井下石,不过一把手书记格局挺大的,这都是他的下属嘛。
书记眉头一皱,话题又引到了葛兵身上,就是稍微有点生硬,“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单位提,单位能办到的肯定会帮你的。”
别说心如死灰,葛兵这会儿怕是都要灰飞烟灭,这是托孤啊!这是交代遗言啊!
葛兵哆嗦了几下嘴皮子,差点说出来我不想死。
“我……其实也没什么要求——”
顾棠就是这会儿端着果盘进来的。
这时候运输储藏条件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且葛兵退下来之后,家里的时鲜也就少了很多。
果盘里就是苹果香蕉梨和橙子这种秋冬常见水果,不过顾棠都给切成了小块,旁边还放了牙签,还有个小包的卫生纸。
书记就又多看了她一眼。
顾棠把东西放下,一脸感慨道:“葛大叔这一阵子生病,时常跟我说起他以前工作的事情,他觉得化工三厂特别好,他在这里成家立业,有了一对体贴懂事的儿女。”
“同事友善,领导平易近人,他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再帮着厂子创造价值。他是真的想再干二十年啊。”
虽然说得有点老干部风格,但是这一屋子都是老干部啊,他们就吃这个风格!
当然除了这个,宣传部的人松了口气,有了这话,晚上回去编词儿就不会太辛苦。不然让他们怎么写?葛主任全程无话,两个孩子爱答不理?
后勤部的人也暗暗吐槽好几句,这么好的工作,后勤主任啊,能得多少好东西?要他们说,再干二十年都太保守了,要是他们,他们恨不得干五百年!
哦对,这是小保姆编的。
虽然依旧受着病痛的折磨,不过葛兵毕竟也是很有经验的,他也没让顾棠说太多,很快接了上来。
“其实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两个孩子。”
顾棠这会儿就不插话了,她今天晚上已经说得够多了,挽尊还能说成是有情商,打断葛兵的话就不是了。
书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已经说好让洪昆接班了,至少是个技术工人,将来看他的成绩,红英你也不用担心,从现在开始,你这两个孩子的学费厂子帮你出了,你千万不要有负担。”
“工厂是我家,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我们是切实在做的。”书记斩钉截铁道:“总之你放心,我们都会关心爱护你的两个孩子的。”
顾棠悄悄退了出去,不过刚走到客厅,就有人来找她了,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这人问道:“厕所在哪儿?”
顾棠带她去了。
这人出来之后就问顾棠,“葛主任这病……也就是耗日子了,你想过你的出路没有?”
那当然是想过的,化工三厂是个上万人的大厂,高级领导需要保姆,一般的双职工也需要钟点工的。
而且厂子还有不少能住干休所的人,这扩展出去又是一条路子。
现在不仅仅是经济在高速发展,服务业也在高速发展。
她打算干一点时间积累点原始资本,然后就可以开个中介公司,最后就是家政服务公司。
像搬家、住家保姆、钟点工还有新房开荒这种活是基础,高级一点的还有涉外保姆,金牌育儿嫂,专业陪护,还有号称时薪上万的职业整理师,她都不打算放过。
当然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整个化工三厂摸排清楚,开创她的第一块阵地。
所以她下一家当保姆的人家一定得好好选,这是自己给自己打招牌呢。
顾棠跟这人笑笑,有点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好,葛大叔对我挺好的,我……不知道。”
这人拍拍她的手,道:“你要是想,不如去我家?我家三代同堂,我爸退休了,家里一共六口人,我小女儿刚上初中,我给你一个月开三百五。”
顾棠连忙挥手,正要说话这人站起身来,道:“也不着急,我家住7单元502,有事儿你就来。”
这人先下手为强,心满意足回到大卧室里,又去捧哏了。
顾棠觉得自己的好感刷得还挺成功的,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里头叫人,不过没等到里头的人,先把葛红英等出来了。
“我爸还没死你就找下家?你恶不恶心!”葛红英说完就又转头跑了,跑得快,摔门声音大,听的里头的人又是一阵皱眉头。
等顾棠进去添过一次水,书记站起身来,道:“行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往单位打电话,办公室24小时都有人值班的,你也可以来找我,咱们都住一个院子的。”
书记要走,葛兵是没法送,那两个死孩子也没这个心思,顾棠道:“葛大叔你休息,我送他们下去就行。”
书记走第一个,顾棠走在他身后半步,后头才是剩下的人。
“你来城里生活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书记问了一句。
顾棠道:“一开始哪儿哪儿都不习惯。我不会说普通话,我听着都有点困难,后来才好了,还是要多跟人说话才行。”
书记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生活,这种话题对他来说是真的信手拈来,问起来特别自然。
后头的人也都没在意,不过等出了楼门洞,书记忽然又来了一句,“我听说你去办公室至少七八次了?”
顾棠不好意思笑笑,“办公室的宋姐对我特别好,完全不会因为我是个保姆瞧不起我,我就不知不觉去了好多次。”
“宋燕君?”书记问了一句。
顾棠道:“我就知道她姓宋。”
不过在场的还有办公室的人,当下就有人回答,“是宋燕君。”
书记嗯了一声,点头道:“她的确会做工作。”
这就让人其他人听得有点羡慕,虽然有可能书记就是这么一说,但是万一他记住了呢?
不过下一句话,让刚才先下手为强的人心拔凉拔凉的。
书记道:“你有问题也可以找单位,你这个保姆做得很优秀。”
书记家里也缺保姆啊!
送了人走,顾棠上楼去葛兵屋里收拾东西。
她才把盘子什么的都端起来,葛兵忽然来了一句,听起来还阴沉沉的,“你平常叫我葛大哥,怎么来了人就叫我葛大叔了?”
顾棠敢这么叫,那是早就预备好的说法。
“葛大哥,我不想你被人误会。以前我觉得叫什么都行,但是你说你爱我,你说你要娶我,我还打算帮你照顾孩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想别人说你闲话,我问心有愧。你的名声容不得一点瑕疵。”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顾棠说完就端着东西走了,葛兵倒是细细回味了一通,觉得他的计策更成功了。
他们这原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是利用了这人愚昧无知才走到这一步的。
“唉……”葛兵长舒了一口气,“她就该这么死心塌地的帮我照顾孩子。她一个农民,能在首都这么好的地方有挡风遮雨冬暖夏凉的住处,还能拿这么多钱就照顾两个孩子,这是她应该的。”
书记来看过葛兵之后,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一天天虚弱下去。
等到秋天下第三场雨的时候,夜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四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