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故事讲完,回病房睡觉。”
林荫道上满地的黄绿树叶,左行舟一身病服,禁不住爱玩的小姑娘死缠烂打,借了轮椅带着她出来放风。
“所以最后呢?兔子相不相信猫说的假话?”小姑娘眼睛上还缠着纱布,伸手感受黄昏时刻温暖细腻的光。
左行舟低头,嘴角淡淡的笑,“兔子那么笨,什么不相信?”
“什么啊!按照偶像剧的发展,兔子不应该苦苦坚持,等到真相大白的嘛?”小姑娘一阵失望。
“偶像剧?小丫头,哥哥我讲的是童话,再说了,这是现实,现实懂吗?”
现实,现实啊,现实中,哪有那么多百骨忘川的爱,匆匆相见,漠然离别,尚且不能看清你,哪有那么多夙夜颠簸的耐心,放任彼此蹉跎好光阴?
“少骗人啦!童话里哪有小动物缠着别人说晚安再见的,一听就是拟物的偶像爱情剧,还是狗血虐心版!”小姑娘撇了嘴,存了不容反驳的质疑。
左行舟踩在铺满落叶的石子路,额头又慢慢渗出了汗,却坚持着慢慢往前走。
“晚安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没发觉异样,掰着手指振振有词,“没文化了吧?晚安,wanan,我爱你爱你,这是表白啊!”
左行舟吃不住疼,握着轮椅的把手蹲下来,冷汗顺着扭曲失控的脸滴到地上,胃里开始痉挛。
晚安,我爱你爱你是吗?原来是我爱你啊。
你不曾说破,所以我也无从了解,我不曾说破,所以你也果断离开。我们终究是隐瞒了最美好的部分,只剩下我辗转反侧的晚而不安,你天涯海角的再也不见。
小姑娘又说了好一阵才发觉轮椅停了,慌忙伸手试探,却只抓到身后一片空气,急忙开口,“喂,你还在吗?”
左行舟倒在地上,虚弱地说,“别乱动……小心摔着……”
女孩站起来,伸出手往音源摸索,“你是不是又疼了?我听说,再这么疼下去,你就……”
“别说出来……”左行舟忍耐着剧痛,“我知道的……”
春天已经不远了,但是距离立春还要过很久的时间,光秃秃的枝条里新嫩的幼芽蓄势待发,总会迎来吐露新绿的一天,但是小姑娘一遍遍喊着,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08年的江淮一带,入梅后阴雨缠绵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出梅,一场雨淅淅沥沥直下到了七月初,苦了住在扬州小城靠天吃饭的梅家。
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梅家是出名的贫困户,其实如果梅家男人肯踏实过日子,勉强维持一家四口的开销也不是十分艰难,可奈何梅家娘三个摊上一个整日只会喝酒的醉鬼。
梅家男人总觉得心里苦,祖祖辈辈承下来,到他这一代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全是赔钱货,从此后就算认罚,梅家女人的肚子也再没动静。乡下老汉半辈子的闷气憋在心里,酒醒了就出去赊,喝多了就打老婆,日子不窘困都难。
梅家女人身体本就不好,那个年代县里医疗条件跟不上,又添了丈夫日以继夜的折腾,不过三四年,在两个女儿面前连个嘱咐都来不及说,闭眼就撒手了。
姐姐梅雨那年刚十四岁,前脚冒着雨四处求来白蜡烛黄纸钱,后脚就翻出梅家男人当年入伍的军用包,看着还只会看着母亲黑白照片吸手指的妹妹,“姐去给妹挣钱,妹在家乖。”
姐姐捏着车票走到家门口,不放心又回头对发愣的小妹喊,“妹,爹打你你就跑,别让自己吃亏!” 说完,抹着泪就上了去扬州市里的车。
“所以,你姐姐十四岁就辍学了?”
刘兮爵坐在重症加护病房外,对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问道。
“是啊,”小姑娘眼睛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刚说完自家的故事,神情有点落寞,“姐姐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供我读书,但是我成绩不好……”
刘兮爵默默开口,“女孩子,开心最重要。”
小姑娘笑了,“我姐姐也是这样说的,她总是说我只要过得开开心心的,做什么她都支持我!”
小姑娘捧着左行舟的小说本子,前几天她刚拆了纱布就跑到隔壁病房,特别好奇这些天一直被她烦的哥哥长什么样,结果却发现这人居然见过,之前在凤凰玩,还通宵打过牌。
左行舟却好像记不清了,梅景提醒半天他才想起来,梅景有些生气,抢过左行舟正写的小说硬是不还,等自己想还了,却听刘兮爵说左行舟进了重症加护病房……
“没想到能在这遇见老熟人,对了,”梅景扭头问刘兮爵,“之前和哥哥去凤凰玩的姐姐怎么没来呀?”
刘兮爵简短回答,“她最近忙,有事没过来。”
顾安然确实最近很忙,开学了,新一轮的换届又开始了,李博飞忙着疏通关系,日常活动全交给顾安然负责处理,根本抽不开身,更何况,她都不知道这件事。
梅景还在感叹,“世界太小了……”
“是啊,世界真小。”
刘兮爵不知道梅景,但是他却对梅雨这个人很熟悉,祝凝和祝如冰即使不在校会,想知道这些却一点也不难。
正想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女人从走廊一边跑过来,“妹,今天出院你怎么跑这来了?跟姐回家!”
梅景从椅子上跳下来,被梅雨揽进怀里,“姐姐,这几天照顾我的哥哥生病了,我想等他出来,把东西还给他。”
梅雨侧头看到刘兮爵,愣了愣。
刘兮爵也没起身,看着梅雨朗声开口,“初次见面啊,梅雨。”
梅雨调查过不少人的资料,自然知道刘兮爵是谁,低头捧起梅景的脸,柔声说道,“妹先去收拾东西,姐姐一会过来找你好不好?”
梅景笑着点点头,把小说本子郑重放到刘兮爵手里,“等哥哥醒了,帮梅景交给哥哥,就说祝哥哥早日康复!”
刘兮爵看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神,笑了笑,“好,一定转告。”
梅雨望着梅景离开的背影,坐在刚才梅景坐过的位置,引起刘兮爵一阵不适。
梅雨注意到了刘兮爵的态度,突然开口,“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有两件事,我还是想澄清一下。”
刘兮爵没说话,梅雨继续说道,“之前学生会资料泄露,不是我和云烬做的,连累你的另有其人,你也知道,我们只是想靠这些把柄要挟那些主任,泄露出去对我们没有好处。”
刘兮爵凝眸,“你是说李博飞吗?”
“你知道了?”梅雨很惊讶。
刘兮爵冷笑一声,“表现那么明显,想不怀疑他都难。”
梅雨点点头,又愣愣说道,“那颜翊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吧,都是李博飞做的。”
“颜翊?”刘兮爵扭头冷冷地看着她,一头雾水。
梅雨怔了一下,“你不知道?左行舟没和你说?”
“你想说什么有话直说。”
“你不好奇颜翊为什么突然休学吗?她是因为被李博飞……”
梅雨说不出口,看着刘兮爵睁大的眼睛,剩下的话被噎住了。
“被他怎么了?”刘兮爵瞳孔收缩,手心冒出了汗。
梅雨换了一种说法,“云烬生日那天颜翊喝醉了,云烬因为出来找我,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李博飞趁机就……”
“他就是个禽兽!”梅雨暗暗骂道。
刘兮爵大脑充血,茫然地站起来,小说本子从他的手里无意识滑落,怪不得安然说颜翊那天晚上和她告别的状态奇怪,怪不得颜翊突然就休学,原来是这样!
刘兮爵能够容忍李博飞的背后补刀,他相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眼下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我以为他只是你们养在身边的一条狗,却没想到狗也会咬人。”
梅雨默默说道,“左行舟一直以为是云烬做的,为这事,差点把云烬打死。”
刘兮爵侧头缓缓看了一眼病房,收回视线冷漠地看着她,“那是云烬活该。”
梅雨不敢看刘兮爵阴冷的眼神,却依旧感到如芒在背,她翻了翻手里的包,拿出一个u盘,“这是李博飞出入酒店房间的证据,我做了备份,现在交给你吧。”
刘兮爵没接,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梅雨把u盘放在身边的椅子上。
“随你怎么想,但是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放心,之后我不会替云烬做事了。”
梅雨说完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头,“不管怎么样,感谢你这几天对我妹妹的照顾,谢谢。”
刘兮爵看着病房,缓缓开口,“我没做什么,要谢,就谢左行舟吧。”
梅雨一愣,顺着视线看向病房,不太明白,“什么意思?谁在这里面?”
“左行舟,胃癌晚期,如果不是他,没人会遇到你妹妹。”
梅雨愣在当场,刘兮爵一步步走过来,眼神愤恨地直视梅雨的眼睛,“梅雨,你和云烬是会遭报应的,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