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其实并不是观赏平岳山的好时机,山上枫叶未红,只有大片大片的绿叶找不到主角来配,但是入眼的风景郁郁葱葱,倒显得生机勃勃。
在半山腰的农家饭馆填了肚子,左行舟就近租了两顶帐篷,选择在临近山顶的决然亭扎营。
落日收起最后一丝光线的时候,顾安然已经早早放置了足够一夜长明的便捷灯,趁着左行舟铺开睡袋的功夫,拿保温杯沏开了两杯速溶奶茶。
山林幽静,左行舟爬出帐篷盘腿坐下,把注意力放在亭子里坐北朝南的雕像身上。
石像是一个面容清秀的书生,羽扇纶巾,衣袂飘飞,眼睛刻得尤其传神,含着凄切,说不出的寥落。
山里的晚风带着湿气,没有古树遮挡的决然亭被山风贯体而过,风声鹤唳。
顾安然突然想起之前支教的深山生活,笑着说起那些支教团的活宝发生的趣事,说着就想起支教团里年龄最小的团宠,“你要是见了神童,估计也会喜欢,卖萌耍宝第一名!”
左行舟指了指角落的石像,兀自开口,“你看见那个书生像没有?”
“嗯,怎么了?”顾安然接话,蜷缩进睡袋里的她被温暖萦绕,已经开始萌生睡意。
“据说他是一个上京赴考的书生,途经这里遇到了一个特别喜欢的官家小姐,虽然书生家族不算煊赫,但论起相貌才华也算配得起,就在两人快要情定彼此的时候……”说到这里,左行舟突然停下来,眼睛里莫名含了水汽。
“怎么了?”顾安然明显对这个故事起了兴趣,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左行舟转过头,嘴角苦涩的笑了笑,“书生的死对头突然横刀夺爱,官家小姐的父母迫于淫威劝爱女下嫁,官家小姐出嫁当天,书生不愿离开,日夜站在小姐的府邸门口,幻想再相见。
左行舟收回停在顾安然脸上的目光,轻声说,“说完了。”
听着剧情突然俗套下来的顾安然忍不住猜疑,“好狗血的剧情,你自己编的吧?”
“哪有!你自己看,那个雕像微抬着一双手,不就是等着别人的样子吗!”左行舟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神情认真起来。
顾安然还在想着这个故事,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却看见左行舟突然坐起来,看了看雕像,又看了看自己。“你过来。”
“干嘛?”顾安然一惊,左行舟早已经爬出睡袋,硬生生把顾安然从睡袋里拎了出来。“喂喂喂,好不容易暖起来的睡袋!”
“一会再暖一次就好了,和我过来!”左行舟拉着顾安然的手,走到雕像面前,示意顾安然把右手放在雕像伸出来的左手上,自己右手拉着顾安然的左手,左手放在雕像的右手上,围成一个圆。
顾安然莫名其妙的看着左行舟,搞不懂他在干什么。不过,好像顾安然从来就没有搞懂过左行舟,一步步,永远是左行舟拉着自己,向着自己不清楚的方向,她只能被动跟随,然后一路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
其实有时候顾安然会想自己凭什么喜欢上这样一个自己永远看不透的人,然后一路被动得这么辛苦?但是顾安然总是觉得,跟在这个人身后,默默走着,就像走在人潮拥挤的凤凰古城一样,这种感觉,也可以接受。
想到这,顾安然忍不住笑了笑,感觉到心里一暖。
“笑什么?听好啊顾安然,我下面说的话可是很重要的!”左行舟盯着顾安然的眼睛,顽固的神情。
“现在我和你拉着手,和这个不知道姓名和背景的书生雕像。但是你和我都知道这个书生的一段故事,所以这就足够我们判断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手再也握不到一起……”左行舟右手拉起顾安然的左手,一起轻轻覆盖在书生雕像的右手上,“这时候我可能会放开手,但是你,要牢牢握住他的手,知道吗?”
顾安然听着左行舟的话,左手感受着石像的冰冷和坚硬,猛然抽出了自己的手,“如果她是小姐呢?”
左行舟感觉到右手里的空落,一愣,“什么?”
“我是说如果,放开手的是我,这个值得转移心意的人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官家小姐,你会怎么做?”
顾安然看着左行舟的一双眼睛,一字一句,越说手心越凉,她觉得,她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想知道他的想法。“你会,握着她的手,一如和我的从前吗?”
左行舟看着眼前的人,还握着石像的左手在黑暗中用了力,直到指尖传来断断续续的痛感。他能感觉到安然眼里流动的悲伤和失望,他也知道,换位思考,即使他有成千上百个理由离开,她也不会随便找人替代他,然后继续风生水起的走下去。
“为什么不会?”左行舟违心说着让他自己听了都难受的假话,“如果你下定决心要离开,我又等不到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不坦然和别人走下去?”
顾安然一直盯着左行舟的眼睛,她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撒谎的痕迹,片刻后,左行舟转移了视线。
女孩简短开口,“左行舟,我说过,如果有下次,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所以握着别人的手继续走下去是吗?以后,我会的。
左行舟看着顾安然转身默默回到睡袋里面,他开始后悔这么明显地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出来,让本就敏感的顾安然多想,以至于他开始觉得,他擅自破坏了最后一次的约会,或者说,是浪费了和她在一起为数不多的时间。
当睡袋里再次蔓延出温暖的时候,顾安然还没有睡着,她反复想着左行舟今晚的举动,尤其是他那么刻意让自己记住的话,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哪里不好,才让这个少年一次次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退缩。
但是顾安然是固执的,内心千回百转的情结缠绕,却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弯执拗回到反方向:虽然我说了,我以后会和别人走下去,但是,我说的是,以后。
左行舟,你明白吗?是以后,不是我们各自辗转的过去,也不是我们共同经历的现在,而是以后,那个我们都无法决定,无法看清的以后。所以我相信,那个以后,未必会让你我,至亲至疏。
平岳山决然亭,墨染的黑夜只剩下一灯如豆,飘忽的亮光照在两个帐篷上映出不甚清晰的阴影,左行舟此刻也没有办法入睡,他一直在想如何让顾安然摆脱掉云烬的注意,如何不让颜翊的悲剧在她的身上重演,如何,向顾安然正式提分手。
管理学院下周文艺汇演,据说邀请了省里知名的艺术家届时到场,班导点名要顾安然和俞柏合奏一个节目。左行舟还没听过顾安然弹钢琴,一直觉得是个遗憾,特意翘了一节课来看她排练。
管理学院借了音乐学院的排练厅,但是保安却拦着左行舟不让进,他只好坐在厅外的休息区,远远看着厅里顾安然弹钢琴的背影,环境音嘈杂,一个音符都听不到。
“明明喜欢,干嘛还这么折腾?”
左行舟闻声回头,居然是周檀。
周檀坐到左行舟对面,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桌子上,拿手扇风,“我来给老师送实验报告,听说安然在排练,就过来看看。”
左行舟身上寒津津的,倒不觉得热,反问道,“什么意思?”
周檀一笑,开玩笑的口吻,“关系都已经断了,不喜欢的话,还眼巴巴追回来干嘛?”
左行舟淡淡笑了,没有反驳,盯着排练厅里吹萨克斯的男生,挺拔俊秀,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顾安然。
左行舟皱了眉,指着那个男生问周檀,“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周檀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安然班上的同学吧?上学期陪安然自习,在图书馆遇到过。”
左行舟点了点头,男生看男生,心思很容易看穿的。
周檀把话题转回来,“不是我八卦啊,孟远书说,你上学期状态也不太好,尤其是和安然闹不愉快那阵,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要我说,喜欢的话就好好珍惜,别老伤人家女孩子的心。”
“人家?”左行舟刻意不想被周檀的话带着走,“说得好像你不是女孩子一样。”
“我和她们不一样,”周檀爽快,“我心糙,不想事,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我和安然自习,她那种样子我看了都心疼。”
左行舟眼睛一直没离开顾安然的背影,想到要彻底离开,整颗心都被拉扯着。
“你不明白……”
“怎么不明白?” 周檀笑了,“因为云烬吧?”
左行舟被一语猜中,视线回到周檀身上,手臂抵着桌子勉强笑着,“你这么聪明,孟远书知道吗?”
周檀一拍桌子,“你别老扯开话题!”
左行舟收敛笑容,叹了口气,“那你继续说。”
周檀随即幽幽开口,“太明显了,刘兮爵之前出了那档子事,你就开始冷落安然,我有几次在开会的时候刻意提到你的名字,云烬脸色立马就拉下来了,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他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我云烬不是个善茬,要不是因为他,你至于阴晴不定的?”
周檀的猜测□□不离十,要不说学霸就是学霸,智商碾压简直是降维打击。
左行舟看着顾安然单薄的身影,半晌说道,“这次情况不一样……”
周檀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不一样?左行舟,你活得累不累?整天担忧这个顾虑那个,以后别说自己是北方人,我都跟着丢人!”
左行舟没有回呛,低着头没说话。
周檀实在觉得费劲,拿着手机要给顾安然打电话,“算了,要不我直接叫安然出来,有话当面说清楚得了。”
左行舟夺过周檀的手机,想了想说道,“你不是顺路过来的吧?”
周檀一愣,心虚地摆弄文件,“你啥意思?”
“你是顾安然请来的说客吧?前几天我在山上跟她说的话,她告诉你了?”
周檀内心强大,凶着眼神有底气,“告诉了又咋了?难不成再让你戳安然一刀啊!”
左行舟站起来,周檀茫然地看着他,却见他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左行舟低头看着周檀的手机,伸出手递给她,“我自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