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江湖行走,让郑通这个大通商号的大东家,已经到了人精的地步,在许多方面的事情上,林昭都不如他看得通透。
尤其是现在林昭作为长安城实际上的主宰之一,更不能行差踏错,有许多事情都要跟自己的这个娘舅请教。
因此,这个年夜饭,舅甥二人坐在一起长聊许久,一直到深夜时分,二人才各回房间歇息。
到了第二天初一,平卢一系的人纷纷到长安城来给林昭这个大老板拜年,不过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亲自见到林昭,只有在平卢军做到都尉以及都尉以上的,才能进长兴坊,来林家见林昭一面。
用了差不多一天时间,接见了这些下属之后,到了初二,林昭开始给其他人拜年。
事实上,现在的长安城里,能让他亲自登门拜年的人家并不多,差不多就是宰相曹松,以及长公主府两家。
到了长公主府之后,林昭不经意间跟齐师道提了一句制科的事情,这位齐大将军面露异色,看向林昭,久久没有说话。
不过林昭也就是提了一嘴,并没有深谈下去,在长公主府拜访完之后,就起身离开,回家去了。
本来王甫也算是林昭的长辈,林昭应该亲自去的,但是这个老东西与林昭暗中交锋过不少次,林公爷也懒得做什么表面文章,干脆派人送了点礼物了事。
不过在礼物里,林昭还夹了一封短信,信里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长安百废待兴,亟需人才。
于是,在越国公有意无意的穿针引线之下,在永德八年年初三的下午,三位节度使再一次齐聚归云楼。
归云楼顶楼的雅间里,三位节度使互相寒暄之后,各自落座,林昭神色轻松,齐师道微微皱眉,至于王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从眼神里可以隐约看到一些急切。
林公爷端起酒杯,遥遥的敬了两个人一杯,低声道:“二位大将军,咱们到长安,也有几个月时间了,长安城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二位大将军心里也清楚。”
“就连京兆府都是个空壳子,全靠军中将士来维持长安秩序,况且…即便填满京兆府上下的空缺,一个京兆府,也管不了长安城,更没有办法为圣人恢复朝廷。”
齐师道静静的看了林昭一眼,沉默不语。
而王甫,难得十分赞成林昭的想法,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林公爷说得不错,我大周朝廷的根基,被伪燕破坏的一干二净,现在长安城里虽然还有不少当初的旧吏以及进士,但是这些人许多都在伪燕做过官,朝廷总不能再用这这些屈服伪燕的软骨头。”
“咱们需要…为国取材。”
齐师道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低沉:“我等军伍中人,如何能…做礼部的差事?”
林昭还没有说话,王甫便微笑道:“齐大将军,你我是彻头彻尾的军伍中人不假,但是林公爷却不是,他是科甲进士出身,从前是朝廷外放的青州刺史,正儿八经的文官。”
“如今非常时刻,事急从权,由林公爷负责为国取士。”
王甫微微低头:“都是为了朝廷嘛。”
“王大将军莫要胡说。”
林昭咳嗽了一声,摇头道:“我虽然是文官出身,但是现在身上也有平卢节度使的武职,无论如何也不能擅自替朝廷选拔官员……”
说到这里,林公爷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节度使一眼,然后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等三人再一次联名向朝廷上书,请求圣人恩准我等在长安开一科制科,为朝廷取士,这样也能为朝廷补充一些官员缺口,陛下回京之后,朝廷不至于手忙脚乱。”
“朝廷不乱,才能政通人和…”
王大将军闻言,立刻喜笑颜开,他正要开口附和,一旁的齐师道再一次皱眉。
“这样……逾矩了罢?”
王甫有些生气了。
这位河东节度使,怒视齐师道,低声道:“齐大将军,你儿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京兆尹了,莫非只许你齐家人做官,不许让人做官吗!”
王甫这句话,虽然保持了最后的克制,但是实际上已经把这一次制科的目的,直接说了出来。
许你齐家人做官,不许我王家人做官?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齐宣这个京兆尹的位置想要坐得安稳,必须要得到林王二人的支持,这就需要三个人之间互相妥协。
齐宣拿了京兆尹的位置,齐家就已经得了好处,因此齐师道再也无话可说。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始终张不开嘴,便叹了口气,默默的坐在了原地。
王甫抬头看向林昭,笑着说道:“林公爷这个建议,老夫是完全同意的,这样罢,仍由林公爷起草奏书,我等三人联名上奏,如何?”
林昭微微低眉。
“还是…请他人代笔罢。”
这道奏书,本质上是攫取朝廷一部分的人事任命权,从而让三位节度使的权力落地,而这种从皇权上硬生生薅一把的举动,最是得罪人。
谁干了这件事,就会被李家人恨到骨头里。
请皇帝回京的文书,林昭可以写,但是这封文书,他不能写。
另外两位节度使也不能写。
随便找个人代笔,皇帝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谁发起的,这份仇恨就会落在空处,因为……
他不敢,也不可能同时仇视三个节度使!
“林公爷心思缜密。”
王甫抚掌道:“那这件事,就由老夫去安排,估摸着明后天,这份文书就能写出来,到时候老夫再与二位一同署名。”
说罢,王大将军对着林昭还有齐师道拱了拱手,兴高采烈的去了。
王甫离开归云楼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师道,才转身看向林昭,他盯着林昭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林公爷……”
“想要做什么?”
“索要报酬。”
齐师道微微一愣,问道:“什么……”
“我帮着李家收复了长安城啊。”
林昭低头喝了口茶,笑呵呵的看向齐师道:“齐师叔,我从前住在越州的东湖镇,进城给我现在的岳丈做工,帮着他卖书,那个时候他一个月给我四百钱。”
“帮别人做事情,就要索要报酬。”
他看向齐师道,淡淡的说道:“区别是,我原来是给谢家做事,现在是给李家做事,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既然做了事情,报酬总是要给的。”
林昭的逻辑,直接让齐师道愣住了。
因为这番话,与他从小接触的“天地君亲师”那一套,全然不一样。
“只做事不要钱,便会给人轻贱,当年外祖便是如此。”
说话间,林昭站了起来,对着齐师道微微一笑。
“对了师叔,我二舅前几天回来了,你若是有空,可以跟他见一面,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