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歇,是林昭当年到了越州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江湖中人。
记得初见的时候,赵歇带着一身血腥出现在林昭家里,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背长刀,差点把林昭吓个半死。
也是那个时候,林昭认识到了这个时代的江湖义气。
因为一些旧恩,赵歇可以带着几个兄弟,死心塌地的护着林简,甚至在自己重伤之后,再把自己的兄弟喊到越州来,继续护卫林简。
当然了,这一举动也导致了后来赵籍战死在了越州。
在这座大寨门口喊了这句话之后,林昭静静的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那瞭望塔上的汉子似乎听明白了林昭所说的话,爬下木塔通报去了。
大概在门口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一个一身粗布衣裳,身后背着一把长刀的汉子,大踏步来到了寨子门口,交到了林昭之后,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林昭,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是……林公子?”
两个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六年前了,那时候林昭还是个少年人,不管是个头还是身材,都没有发育完全,精神气势也跟现在判若两人。
不过赵歇却是没有怎么变,依旧是从前那副模样,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对着他微微拱手:“赵大哥。”
“许久未见了。”
听到林昭说出这句话,面容粗犷的赵歇这才哈哈一笑,上前狠狠抱了抱林昭,然后笑着说道:“这么些年不见,林公子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两个人分开之后,林昭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歇,然后笑道:“赵大哥与从前,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赵歇摇了摇头,开口道:“年纪一年长过一年,渐渐要老了。”
六年前他们两个初见面的时候,赵歇是三十一岁,今年他已经三十七岁了。
在这个时代,三十七岁已经是很大的年纪。
说到这里,赵歇一边把林昭引进了寨子里,一边笑着说道:“林公子来的也巧,再过三四天,我便要同兄弟们出门押送东西,那时候林公子再来,可就见不到我了。”
赵家寨能在伏牛山立下这么大的寨子,单纯靠种地自然是不太现实的,除了伏牛山山脚下的大片土地之外,赵家寨的主要业务就是经营镖局。
南阳城里最有名的赵家镖局,便是赵家寨的产业。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在这座大寨子里,在赵歇的带领下,林昭一路通行无阻。
这座宅子极大,寨子里有木楼,有木房,同时也还有石头堆砌起来的石头房子,零零散散加在一起,恐怕有七八百户人家。
也就是说,这个寨子少说也有两三千人。
因为寨子里往来的外人不多,平时即便有客人来,也是那种长相粗犷,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此时林昭这么个俊秀公子行走在赵家寨里,顿时吸引了寨子里不少姑娘的注意力。
林昭相貌随母亲,本就生的俊秀,再加上这几年读书做官,身上的气质渐渐将养了起来,如今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了一些令人心哲的气度。
这样一来,则更为吸引这些寨子里长大的姑娘,没过多久,一排排小木楼上就零零散散伸出一些小姑娘的脑袋,睁着好气而又害羞的大眼睛,盯着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公子”。
而林昭则是跟在赵歇身后,不一会儿就到了赵家寨的正堂门口,赵歇对着林昭笑了笑,开口道:“林公子,茶水已经准备好了,快进去喝杯茶。”
林昭看了看这座还算有模有样的正堂,然后微微摇头,开口道:“赵大哥,我先不进去了。”
赵歇微微皱眉,问道:“林公子这是?”
林昭叹了口气,对着赵歇开口道:“我是从长安过来的,临来之前,叔父亲自叮嘱过我,要我到了赵家寨之后,代他,也是代整个越州林氏,到赵籍大哥灵前祭拜。”
说着话,林昭把自己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拿在手里,开口道:“还请赵大哥,带我去赵籍大哥墓前。”
听到兄弟赵籍的名字,赵歇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不见,他看了看林昭,微微摇头叹息:“难得元达公还记得我们,我那个兄弟也算死得其所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
“我兄弟葬在后山,林公子不嫌远的话,我这就带你去。”
林昭微微点头,开口道:“兄长带路就是。”
赵歇从小在伏牛山长大,对于山里的地形自然十分熟悉,有他在前面带路,很快两个人就走出了这座大寨,一路朝着后山走去。
大概走了大半个时辰左右,两个人才走到了后山一块墓地之处,赵歇引着林昭,在后山一众墓碑之中,找到了赵籍的墓碑。
林昭看着这座已经生出了不少野草的坟茔,不由幽幽叹息,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年赵籍留在越州保护林简,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都会来教授林昭呼吸吐纳的法门,以及一些基本的拳术。
两个人之间,感情还是有的。
后来,东白山山贼打进的越州,赵籍不顾生死的护住林简,最后在六七个山贼的围攻之下,身受重伤。
他最后就是死在林昭的怀里。
此时,六年时间过去,看着眼前荒草丛生的坟茔,林昭默默叹了口气,从包袱里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纸钱元宝,还有一些香烛之类的,一一在赵籍面前点燃。
点着了之后,望着眼前的火堆,林刺史回头看了看赵歇,开口道:“这些东西,都是七叔在长安城里准备好,让我带过来的,他老人家这几年脱不开身,不曾来祭拜赵籍大哥。”
“他让我向赵家赔个不是。”
赵歇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万不能这么说。”
“元达公是咱们寨子的大恩人,当年救了咱们整个寨子的性命,莫说是我家兄弟的性命,就是我们一家人统统为元达公死了,也是理所应当。”
他说的他这“一家”,并不是指整个赵家寨,而是他们赵家家长这一脉。
看到他这个样子,林昭叹了口气,回头跪在地上,对着赵籍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在长安城里,向许多人磕过头,这其中有太子,有丹阳长公主,有皇帝陛下,但是向那些人磕头,大多都是为了应付公事,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都不是出自本心。
而对这个躺在坟墓里的死人磕头,林三郎却是磕的心甘情愿。
见林昭跪在地上磕头,赵歇连忙上前搀扶住林昭:“公子莫要如此说,我兄弟再世,也受不起你这样大礼。”
“受得起,受得起。”
林昭坚持磕完头之后才站了起来,他看着赵籍的墓碑,叹了口气:“赵籍大哥性命都丢了,莫说是我给他磕几个头,就是叔父来了,向他磕几个头都是应该的。”
赵歇闻言,连连摇头:“元达公何等样人……”
两个人在赵籍坟前待了一会儿之后,便一起结伴走回寨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赵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林昭,开口问道:“公子这一趟,是特意来我们寨子里,还是路过南阳郡,顺便过来看一看?”
林刺史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实话实说。
“是路过。”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继续说道。
“同时也是专门来给赵大哥一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