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让?”
小矩子瞪大了眼。
“暮野兄是要买配方吗?”
封恺颔首。
“如果可以的话, 能直接买到配方是最好的。修缮雍西关所费物料巨大,就算墨宗全力生产,也未必供得上我们的需求。”
他微微倾身, 表情诚恳地道。
“胡骑肆虐,为国守关乃是我等本分, 但朝廷粮草不到,我封家独自支撑也是强弩之末。非弟的水泥来得正是时候,可解我边关燃眉之急。”
“暮野自知这要求提得唐突,但此实属无奈之举,非弟若是有要求自可向我提出,只要不损大局,不误战况,我封家能做主的都可答应!”
虽然加了很多前提,当封家的诚意还是很不错的, 有一说一,没有乱打包票。
宁非想了想,清秀的脸上满是犹豫。
“暮野兄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过出售水泥配方不是小事, 我要和宗门长老商量一下才能决定,不知道暮野兄等不等得?”
“自然是等得。”
封恺点头,手中不停地搅拌着混合物。
“事情虽急,但也不在一时半刻就要有个结果,非弟可同贵宗长老慢议。”
他眼光流转,忽然指了指灶上的锅, 微挑眉。
“非弟, 这里面的东西似乎变稠了。”
宁非一愣, 本能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不知不觉间, 造化反应已经完成,碱水和油脂完全融合在一起,变成半锅灰黄色的不明物。
“已经可以了。”
宁非接过封恺手里的搅拌棒放在一边,然后用刮板小心地将上层半固体刮了出来,放进预先准备好的木盒里。
只是,他也是第一次制皂,没预料成果竟然这么多,足足两个盒子都没装完,最后不得不挪用了一个小陶盆才全盛下。
“这是什么?”
封恺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动作,轻声问道。
他从接手搅拌开始,能清楚地感觉到锅里的东西在不断变化。这个小矩子晚上不睡觉,一个人躲在这个偏角房间里鼓捣锅灶,是真引起他的好奇了。
“这是肥皂。”
宁非将灶台下面的火熄灭。
“唔,准确点说,固化以后才是肥皂,是用来清洗衣物和身体的。”
他忽然抬眼看面前的男人。
他暮野兄宽肩窄腰,身材比例近乎完美,一双大长腿线条流畅,没入及小腿的半靴中,笔直性感。
少年矩子摸了摸鼻子,颇有些肉痛的递了一个木盒给他。
“暮野兄,这个送你了。”
“送我?”
封恺挑眉。
“为什么给我?”
“因为……”
宁锯子噎了一下,干笑一声。
“你不是送了我好多羊么?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墨宗穷,我就只能用这个表达心意了。”
没别的,他就是忽然想到了徐进徐大叔的臭袜筒。
臭袜筒的高度和他暮野兄的靴子差不多,都在小腿上下,虽然他暮野兄的靴子是布裁的,制作精美质量上乘,一看就是量脚定制的精品,但也保不准暮野兄有些不方便人知道的小困扰。
肥皂虽然不能治疗脚气,但除味清洁还是没问题的,能够缓解隐疾。
想到这里,少年的眼神就更诚恳了。
“暮野兄,这东西的去污力比皂角要强很多,不但可以洗衣物,清洗身体也是没问题的。”
他又瞄了瞄暮野兄的靴子,忍不住又强调了一下。
“比如洗脸洗澡什么的,可以去污去味,效果很不错呦。”
徐大叔扒袜筒的动作简直有毒,他现在看谁都怀疑人家私藏了生化武器,一不留神就会给他来个惊喜嘿嘿嘿。
完了。
宁钜子捂眼。
落下心理阴影了呢!
封恺倒是没注意到少年的疯狂暗示,他正盯着手中满当当的木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自己的劳动在里面,他竟然觉得一盒子黏糊看上去还不错?
“这叫肥皂?要放凉了才能用是么?”
他确认问道。
“对。”
宁非点头,认真地给他讲解。
“至少要放一天一夜,之后你看它凝固成块状,就可以使用了。如果觉得这个盒子太大,可以等它成型之后再切割,分成小块也是一样的用法。”
“用这个清洗后用清水去除残余,然后正常晾干。不过我做的这种没有杀菌功能,不然用来清洗纱布或是伤口,效果也很不错。”
“哦?”
封恺挑眉。
“肥皂还能清洗伤口?”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我目前没找到合适的抗菌成分。”
小矩子一本正经。
“普通的肥皂只能去除油污,对于细菌什么的没效果。”
“细菌?”
封恺眸光一闪。
这词听着倒是新鲜。
他注意到小矩子几次都提起这个“细菌”,似乎是种对身体很不好的东西。
“细菌是什么?”
他轻声问道。
宁非一愣。
他忽然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不太好解释这些新鲜名词都是从哪儿来的。
他干笑一声,含糊地答道。
“啊,就是天地间的邪毒,我们墨宗就叫它们细菌。”
“生病了不是说什么上火什么毒的么?都是一个意思。”
封恺点了点头,盯着肥皂的眸子闪过一抹流光。
“边关多战事,受伤流血不可避免,好多将士没有死在战场,而是因为伤病丢了性命。”
“非弟要是真能做出可以治病的肥皂,一定要去信通知为兄,为兄代雍西关百姓将士谢墨宗矩子大恩!”
说着,他拱手给宁非做了一揖,表情十分郑重。
宁非一愣,连忙也回了一礼。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因为暮野兄的眼神太真诚,让他完全看不出套路。
“我……”
少年矩子犹豫了一下。
“我尽力吧,如有那么一天,一定给暮野兄去信。”
“好,为兄静候佳音。”
封恺笑了,见时候不早,他主动提出告辞。
宁非也不再挽留,亲自送人出了坞堡大门,直到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才转回了主楼。
日常路过正堂,这次宁矩子没有去折腾岳万峰的木像,而是驻足在堂下,陷入了沉思。
今天这一天,看似过得花团锦簇,其实内中缺暴露了不少问题。
比如,为什么他入住墨宗这么久,手里握着信物矩子令,却还是不能将整个宗门整合起来,成为他令行禁止的团队。
身为一个现代人,宁非最开始的时候,其实还不太不习惯等级森严的相处方式。
他家境良好,为人又没什么脾气欲望,和团队诸人相处得一直非常愉快。
不是没人跳槽,身为老板的宁非对这种事看得很淡,毕竟每个人的追求不同,自己给不了的也不妨碍别人去获得。
但有一点他非常坚持,那就是一旦进入项目模式,团队的每个人都要服从管理和调配。
有意见可以提,他会尽量协调解决,却不能阴奉阳违,消极怠工甚至蓄意破坏。
都是职场中人,好聚好散还能留个念想。圈子就这么大,做得太过分容易混不下去。
他一直坚持也习惯这样的模式,并把它代入到墨宗。
在今天以前的时间里,宁非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首领,他就是带了个研发团队加工程技术部。
最多专业水平参次不齐了些,其他没什么不同。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没有考虑到本时代的情况。
他和墨宗的弟子们,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他是技术的给予者,是宗门的领导者,他在这里应该拥有绝对的权威。
可他虽然得了矩子令,但宗门里的大部分人还当他是之前那个傻小子,虽然不能说是阴奉阳违、背后使绊,但也绝对没有缺德圣人那种极致的威权。
说到这里,他不得不佩服岳万峰。
宁非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木像。
这家伙搞研究不行,玩人心绝对是一等一,一辈子小弟收用无数,到死还能用个人威望保一个墨宗存留。
别看墨宗被撵出中原,可至少学宫和那些世家不敢对他们赶尽杀绝,用的方式也是暗中排挤,是墨宗五代目自己受不了,带着众人扔了老家。
其实只要墨宗不翻出水花,自生自灭还是没问题的。
可换成是他自己,情况又不一样了。
以前他总骂岳万峰缺德,借用系统资源却不走主线任务,一昧给自己刷声望刷名利,死之前也只搞出了一些农具和天火雷,结果天火雷还因为技术超纲造成爆炸,差点让墨宗精英全损。
他宁非倒是自带科技树,可水泥也好牙膏也罢,从开始着手到出成果,大部分墨宗的弟子都抱着怀疑的态度。甚至还有些人并不看好他的研发能力,总在替他规划,指手画脚,用老经验老资格当指挥。
水泥之后,这种情况有所好转,但还是没有根本扭转。
比如柳铁执着的焦炭和让徐进失态的炒钢法,宁非觉得要是换成其他几任矩子,这两个人绝对不敢这样放肆。
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给了别人错觉。
宁非走到近前,伸手拍了拍岳万峰的木像。
兄弟,现在觉得你不容易了。
他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盘算。
刚好暮野兄代表封家要买水泥配方,不如就用这件事做个试金石,顺便杀鸡儆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