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狐狸哗啦啦在心里扒拉小算盘,一双清澈的眼却眨巴着无辜的光波,无限量放送热忱和坦诚。
这样的少年,纯良无害到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也忘了他小小年纪已经是一城之主的身份。
几个亲卫的表情很快柔和了下来,路勇还想摸摸小矩子细软的头毛,觉得这孩子比自家那个五大三粗的妹妹都乖巧可爱。
唯有封恺,不动如山。
他微微抬眼,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刚才还蠢蠢欲动的路勇立刻身板笔直,恢复成眼观鼻鼻观心的木头状态。
草!怎么忘了!大公子还在跟前呢!
差一点儿回去就要领罚了!
教训了下属,封恺又把视线转回到宁非身上。
他想了想,又弯下腰摸了摸已经干透的路面,似在犹豫。
宁非也不着急,挥手让张二柱继续去忙,自己就站在一旁继续陪着。
他看得出这位暮野兄是动心了,只是还不确定水泥的性质,所以还在试探。
但他产品质量过硬,又是填补技术空白的新品,市场上根本没有同类型的竞争对手,消费者还都是刚需,他怕什么?
只可惜暂时做不出钢筋,不然搭配混凝土,房子都采用一体浇筑,基建速度可就能快多了。
对了,钢筋是个什么工艺来着?
用量和强度怎么计算?
最早的钢筋混凝土来自一个法国花匠的偶然发现,当时约瑟夫·莫厄埃用的是铁丝,那他也可以试一试。
不过看铁匠坊造出来的那把钢刀,冶炼钢的强度还是不够,木东来心心念念的焦炭是必然要给的,但现有的炒钢法还有不足,得想办法改良一下。
宁非正在神游,忽然听到身旁的男人开口了。
“非弟,如果我想从墨宗购置这种水泥,需要花费多少银两?”
“银两?”
少年矩子微微扬起头,一脸茫然地望向对方。
据说这位少阀主只比他大了三、四岁,可身高却已经高出他一个头,而且目测差距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营养充足的现代人也没长这么快的鸭,锯子柠檬了。
“暮野兄于乱军中救我一命,现在只是要些水泥回去,我怎能收钱?”
说着,宁非朝不远处的张二柱喊了一嗓子。
“二柱,你去问问火窑今天烧了多少水泥出来,找些袋子装好,都给我暮野兄带上!”
——如果只要少量,身为墨宗的矩子的宁大爷就送个人情,当做报答恩情嘛!
封恺摇头,轻笑着拒绝了宁非的好意。
“非弟不用客气,贵宗烧制水泥也要人力物料,这些想必都所费不菲,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为兄不能让弟吃亏。”
——想用些许水泥就抵扣救命之恩,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非弟可否明确告知水泥的使用方法,并容兄购置些样品。待我回雍西关禀报家父,封家或可与墨宗做笔大生意。”
——墨宗的变化太大,那之前捡漏的策略莫要再提,须得谨慎观察。
——有实力的合作者总是更值得尊重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心中对对方的忌惮又增添了一分。
不过既然双方都有心促成这次合作,在前期接触中也没有太过锋芒毕露,甚至还都适当地表现了各自的诚意。
宁非将水泥的用法详细和封恺说明,打包了十担给封恺带走。
封恺一谢再谢,承诺十天之后再访坞堡,并送了墨宗二十头羊做谢礼。
不管生意成不成,墨宗总算能见点荤腥,宁非表示暮野兄很上道,热情地招待封大公子品尝坞堡特产盐水煮土豆。
宾主尽欢,封恺同样对土豆表示了兴趣,不过距离土豆播种的时间尚早,雍西关的军粮也还算充裕,所以也只是问了几句就没再提了。
饭后,封恺告辞,拉着一小车水泥回了定安城。
他回去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远看雍西关城楼高大雄浑,墙高壕深,难怪令胡骑望而生畏。
可走到城下,距离产生的美感消失,一切就不那么好了。
雍西关虽然是北方第一雄关,可城墙和箭垛却是前朝建的,就算封家接手后代代修葺,墙面也早已经斑驳不堪。
更别说皇帝和世家的有意排挤,从业□□以后,每一代皇帝对封家都是又用又防,从没及时足量地给过军饷。
紧接着就是李太后乱政。
李家把持朝政十几年,大笔的银子和粮草都进了李家族人和姻亲的口袋,送到边关的十不足一。
若不是镇守北地是个苦差,又实在没人替代得了封家,李家的爪牙早就取而代之了。
如今隆成帝骤崩,朝中大乱,世家与藩王都在谋算大位。
就算明知胡骑扣边,军情紧急,该送来的补给还是看不到影子,摆明是让封家出血出力。
自己扛着。
不但如此,世家把持的刀剑坊,武器造价节节攀升,最精良的钢只供给家族内部,外人千金难求。
说好听的是相信戍边军的能力,说不好听就是封锁物资,做好了乱世自保的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道修筑工事有利于城防,封大都护但也只能先紧着武器和粮草,其他的都要放后了。
“大公子,我怎么觉得,咱们这墙看着这么破呢!”
走到城下的路勇伸手摸了摸墙面,忍不住抱怨道。
“墨宗那么穷,可人家的墙面都是又光又平整,比咱这看着气派。”
“不然咱也用这泥巴抹抹吧!”
封恺没说话。
其实他心中未尝不是没有想法,只是这水泥究竟怎样,还要他亲手试验一下才知道。
若真像墨宗小矩子说的那么神奇,那便是一桩大生意,值得他和那只小狐狸崽好好周旋一番。
封大都护收到消息的时候,封恺已经让人把木板车拉到了演武场。他听说儿子拉了一车泥巴回来,立刻好奇地跑去围观。没想到家中的子侄比他还要八卦,封大都护赶到的时候,演武场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各个伸头瞪眼地朝着里面张望。
见大都护来了,众人便闪出一条通道,给他让了个最佳观看位置。
场中,路勇正指挥着几名匠人砌墙。
砌墙用的石砖可不是新烧的,而是从旧城某处废弃的箭垛扒下来的旧物,上面还带着箭眼和火烧的痕迹,看着比雍西关的外墙可破得多。
如今这些废砖,正被巧手的匠人一块块的垒起来,用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泥巴粘合,然后再在外面涂上厚厚的一层,看着倒还平整。
大都护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他儿子大小就性格沉稳,喜欢读书练武,和一般只知道疯跑撒欢的臭小子不一样。
怎么人长大了反倒生出了童心,开始喜欢上玩泥巴了?!
他是听说过前朝有个皇帝喜欢干泥瓦匠,没事就在宫里砌墙完,还亲手给自己修了个金碧辉煌小宫室。
可那宫室是修完了,天下也丢了,业朝□□为了警示后人,把那个小宫做了如厕的恭房。
他儿子,不会去了一趟墨宗,就被那些个大傻子给传染了吧!
想到这里,封大都护就有些着急。
他在演武场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他玉树临风英武不凡的长子。
“儿啊,你这是从牛背山弄回来啥了?砌这一脚就能踢倒的玩意有啥用?!”
封大都护的问题各位封小郎君也想问,可碍于老大的威严,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封慷早就在一旁抓耳挠腮,听老爹问大哥,顿时来了精神。
“是啊哥,墨宗搞得这是个啥?”
“好好的一群人不炼铁不打兵器,天天玩泥巴算啥事嘛!”
他还记得上次被大哥教训的血泪史,说话也是躲在老爹背后。
可封恺是什么人,眼神瞬间锁定了弟弟的位置,吓得他一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爹。”
封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我正要和您禀报,这是墨宗新烧制出来的水泥,可以粘结砖石砂砾,加水后成浆一夜就能风干,据说干后坚硬如铁。”
嗯?!
大都护两条浓眉挑起来了。
水融,速干,质地坚硬。
虽然长子没说透,但大都护还是敏锐地想出了这玩意的好处。
若是这玩意真好用,那把雍西各处关卡、要塞、坞堡甚至城墙翻修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和人力,那可是抵挡胡骑的重要防线!
看到父亲似乎是想通了关节,封恺点了点头。
“不只。”
他一脸平静地说道。
“若墨宗没吹牛,我准把坞堡再向草原推进一些,一点点蚕食胡骑的势力范围,压制他们的生存空间。”
“好!”
大都护一拍巴掌。
“你想怎么做,爹都支持你!”
他对关外那群大傻子没啥信心,可他儿子却从不拿正事开玩笑,他早该知道,儿子是不可能没事闲的玩泥巴的!
这泥巴要是真有这样的妙用,他们今冬防守的压力就能大大减轻,哪怕来年胡骑卷土重来,他们也能多几分把握!
“啥时候能有结果?明天吗?”
想到这里,大都护有些着急。
“不然找人用火烤烤?反正都是干,怎么干不是干?!”
封恺摇头。
“那倒不必。”
他想起墨宗小矩子那双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本来就是为了测试性能,以后我们修墙也不可能一寸寸火烤。”
“倒是明日……”
男人的视线微转,最终定格在父亲身后的某一处。
“明日要测试水泥的强度,须得有人不断上手劈砍……不如就让阿慷来吧。”
听到自己被点名,封慷本能的身板挺直,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倒是不怕劈墙,他有得是力气,一把大刀抡得风起,胡骑的大车都不知砍了多少!
可是他大哥刚才笑了!
大哥笑了!!
封慷打了个哆嗦,心中蓦地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哥笑了,别不是……在算计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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