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炎凉, 贾母算是领教了。
活了这么多年,她过了一个最冷清最无趣的生日,哪怕是八十整寿, 可是她的这个八十跟小皇帝被抓起来, 能有什么可比性?
这二者间能比吗?
贾母的生辰, 不过就是一普通老妇的生辰,影响有限。
除了她这一房的子孙会在意,外人认得你贾史氏是哪一个?
可建兴帝就不同了啊,对于那些站他的人,真的是天都塌了。
这小皇帝被抓, 他们的前期投入可就全都打了水漂了啊!
而且国不可一日无君, 只怕马上就要开始推新君, 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朝堂上还能有他们的地儿吗?
大家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贾母这里也就小猫两三只,而且那精神状态,跟绛珠传給她的热闹场面,那可就是两回事。
这样也好,她也不用去再承受一次被至亲之人抛弃的苦楚。
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便好。
看着黛玉疏离的态度,贾母就知道黛玉不可能告诉她真相。到底,这是跟自己离了心了。
且不要说黛玉这个外孙女了, 便是贾迎春贾探春两个亲孙女, 似乎都跟自己生疏了。
不过看着她们身上的道袍, 贾母只能咽下这口气, 因为她纵容二房的缘故, 也因为贾元春的缘故, 这两个孙女的婚姻已经没指望了,出家似乎成了她们最好的选择。
她们的心中,焉能不恨。
罢了,这孙辈的是没指望了。
她能指望的,还是只有贾赦,她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
“有把握吗?”贾母问贾赦。
现在贾赦摆明了站队忠顺王,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把握?!”贾赦又不傻,如何不懂贾母这样含糊的问话方式,他有些不满,都啥时候了?
你还想摆布我?
可惜了,我又不是老二。
非常不靠谱的一摊手,“没有!”
贾母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这个逆子,怎么能怪她偏着贾政,贾赦但凡有贾政一半的孝顺,她都不会那样对他。
“你这是拿整个贾家在赌。”
对于贾母的指责贾赦拒绝接受,“我拿整个贾家在赌,那你跟老二呢?老太太,别丈八灯台,只能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家。最先拿贾家来赌的是你们,别忙着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当年我已经被你们泼过一次了。”
贾母的脸色顿时惨白,她现在发现,环境已经变了,已经不是她颐指气使的时候了。
她面对的是早就对她心怀不满的老大,而不是对她俯首帖耳的老二。
“老大,贾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她只能退一步,委婉的向贾赦指明,贾家现在不论是人力物力,都没法再如以前那般折腾了。
贾赦淡淡的道:“放心,这次,虽然我们不能恢复以前的荣光,但是我会把现在的荣耀永远留住。”
贾母一愣,“忠顺王竟然敢给你这样的许诺?他倒是有魄力,便是昔年太上皇也不敢如此承诺啊。”
永远留住眼下的荣光,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吗?
当年贾代善为太上皇做了哪么多,太上皇也没开这个金口,他们贾家的爵位仍然的递降的,贾代善这一辈没降,可是到了贾赦再一代,按理本该降为侯爵,至不济也该是伯爵的。结果就因为废太子一案,一下连降五级,成了个一品将军。
如果能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哪怕只个伯爵,贾母觉得自己也能接受。
贾赦嗤笑,“王爷,王爷他现在也跟我们在一条船上,想要尽最大的可能保住他的荣光呢。”
贾母都听呆了,“老大,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贾赦目光湛湛,“尽可能保存这个王朝,并享受他的荣光。”
贾母摇头,“老大,你们的目标很伟大,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看看东平与西宁两家就知道了,他们的功劳不大吗?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在贾母看来,贾赦的目标简直就是遥不可及。
贾赦冷笑,“我们家,还有林家,对这大周朝,奉献了多少?爹才多大年纪就去世了?我呢?被你们,被太上皇玩猴的,这些,他们黄家,大周,都必须补偿我。”
说到这里,他看了贾母一眼,“当年之事,我才多大?什么都不懂,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被你们推出来挡枪。”他逼近贾母,“你是我的母亲,可是你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为我想过吗?”
贾母踉跄后退,脸色惨白,“老大,当时,当时我也是逼不得已,你爹,你爹他的身体到了那一步,也,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没有办法了?”贾赦突然笑出声来,“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是,我是冤枉的,我就这么被你们牺牲了,然后,你对我可有半点儿歉意?你让老二接管家产,你让老二住进荣禧堂,……”说到这里,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贾母看着他那噬人的眼光,忍不住身子都颤抖起来,生怕贾赦过来打她,忙叫道:“我也没法子,我得对外表明我们家的立场啊,老大,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啊。”
“逼的?!”贾赦瞪着贾母,那眼睛红的都快要滴出血,又像是要燃烧起来,“你就看着我日日作践自己,放任我堕落,就为了保住老二,就为了让老二把贾家发扬光大?”
贾母哆嗦着想要点头,可是一想不对,这不是在触贾赦的霉头吗?赶紧又摇头。
贾赦轻轻的道:“可是,你是我的娘啊,你是我的亲娘啊,贾宝玉被祖宗那样说了,你尚且还想要保他,还想着尽量让他的日子不要太难过。”他忍不住抓住贾母的衣服,“可是我是你的儿子,亲生的,我的情况还没贾宝玉哪么糟,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对我视而不见,你放纵王氏对我家出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这个儿子,是你在外面拣的吗?”
贾母被吓得不住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得赶紧证明自己是贾赦的亲妈,不然天知道贾赦要怎么对付她,她哭喊道:“老大,我只是气你,气你害死你父亲,让咱们家家境一落千丈。如果你机灵点儿,平时跟太子相处的时候多留点儿心,咱们家当时就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每每我看到荣国府今不如昔,我的心就跟刀绞似的,如果你爹还活着,如果你没闯下这场祸,我们,我们的日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贾赦踉跄后退,“我那时才多大?太太,你们平时又何曾提点过我?指导过我,你的心不是都放在老二身上?太太,说一千,道一万,你终究是因为昔日老太太的缘故,心中对我不喜。所以,对于我出错,你只会高兴,你乐见其成,巴不得将家里的一切,都因此全部移交到老二的手上不是?”
贾母被他一语说破心思,吓得眼泪都险些掉下来,急忙否认,“不,不,老大,不是这样的。”
贾赦看着她,如同看一个傻子,曼声问道:“那太太,请问你是怎么样的呢?”
不就记恨他全盘接收了祖母的遗产,一直想给老二找补。
他原先没明白,觉得自己贾家的继承人,老太太的遗产在自己手中,一样也会用在公中,在自己手中与拿到公中,区别不大啊。等到后来领教了贾母与王夫人一系列的骚操作后,他才明白,自己还是见识少了,同时也谢谢祖母,姜到底是老的辣,祖母只怕早就瞧出太太的为人,知道她老人家走后,自己在太太的手里讨不了好,才会那样做的。
是他自己太蠢太贪,既然已经得了祖母爱重,就不该对贾母期望太高的。
经历了这么多,他也知道了贾母的为人,对这个母亲,他是半点儿希望都不抱了,问这些,只不过是在宣泄。
至于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他不得贾母的心,也活了这么多了年了。现在自己都当爷爷了,也不大可能还如先前那般幼稚了。
“太太以后便在这里颐养天年,外面的事,就交给媳妇们,不然娶她们做什么?”
贾母:说了哪么多,其实还是想把我禁足。
她就知道,不能指望这个逆子。
不免感怀起贾政来,还是老二孝顺,对我好些啊。
……
一处不知名的山洞中
一僧一道睁开眼,跛足道人疑惑道:“道友,不知为何,贫道心中不得安宁?”
癞头和尚忙开始掐算,“不好,道友,你我不过就入了个定,外面已然天翻地覆了。”
跛足道人见他如此,也开始掐算,随后也是惊了,“不过就大半年功夫,这局势竟然翻覆如此了!”
金玉缘成!
太上皇昏迷!
贾元春失势!
北静王事败!
贾迎春出家!
贾探春出家!
贾惜春出家!
甄太贵妃薨逝!
安王事败!
甄应嘉被捕!
……
老天爷,这短短时日,竟然发生了这许多的事!
简直都让他们目不暇接了。
二人面面相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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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算是终于把贾母与贾赦之间的矛盾根源交待清楚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