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听了眉头微皱。
雪芙抿了抿嘴, 又道:“潘氏想要进来拜见老夫人您, 被奴婢给拦了下来,奴婢打发她回去,可潘氏她···她又跪在了院子口,只长跪不起, 说见不到老夫人, 得不到老夫人的成全她日后日日过来,直到打动了老夫人为止。”
雪芙说到这里,一贯沉稳冷静的脸上也止不住有些温怒,连称呼都直接改为了潘氏。
不由想到了昨日,亦是如此, 老夫人和善, 懒得理会,只淡淡道:“她要跪便跪吧, 随她去。”
老夫人这几日身子有些疲乏, 说完这句话后便歇下了, 连轰人都不曾去轰, 倒是未曾想, 反倒是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昨儿个一直跪到了夜里不说,今儿个一早便又来了。
倒也是个硬气的。
可是,哪里来的脸呢?
一个暗门子里出生的女人, 进了卫家不偷偷夹着尾巴做人便罢了, 老夫人没有处置了她, 她倒是先发制人的主动来寻老夫人了,竟然还敢直闯世安院,想要得到老夫人的成全,好让将来身份地位跟着水涨船高?真真不知所谓。
不过潘氏这一遭釜底抽薪倒也显得有几分手段,潘氏如今依仗五老爷的着受宠,料想老夫人即便对她不喜,亦是不会为了她跟儿子撕破脸皮,且她行事虽鲁莽,到底是伏低做小的一方,回头这时间一长,难免引起事端,世人惯会同情弱者,世人大多也只习惯瞧个表面,日子一久,兴许还会被对方的始终不渝、锲而不舍给打动,反倒是给老夫人添上了个棒打鸳鸯的帽子,倒无端令人恶心。
什么叫作小鬼难缠,雪芙今儿可真真切切的瞧见了。
心里忍不住琢磨着,这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主,怕是能够跑到那染云居跟染云居里头那位一较长短了,同时心里也忍不住跟着吐槽道,五房本就乱作一团,如今倒好,照这般闹下去,日后怕是要日日唱大戏了。
老夫人听了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却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一旁的卫臻却炸了,直接蹭地一下起身,抿嘴一脸温怒道:“这如今是什么人都敢往世安院闯,什么人都敢来逼迫祖母了么,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莫不是以为咱们是打从乡下来的丫头婆子,没见过任何世面,是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愚妇也能唬得住的么,哼,祖母,这些虾兵蟹将您甭搭理,省得您出去弄脏了鞋袜,这事儿便交个臻儿吧。”
卫臻说着,只气势汹汹的便要往外去。
“臻儿。”
老夫人在身后轻声喝住她。
卫臻抿嘴止步,一扭头,只见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父辈的事情,怎么能由着你随意插手出头,回头传了出去,对你名声可不好。”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丝毫没将那个潘氏放在眼里,只毫不在意道:“既然有人想要主动讨苦头吃,那成全她便是了,一个娼门出生的女人,也就这些手段了。”
这些手段在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眼中,是压根不够瞧的。
说着,老夫人拉了拉卫臻,想了想,冷不丁问道:“他日,假如,祖母说是假如,假如日后臻儿嫁了人,遇到此等愚妇,臻儿将作何应对?”
老夫人似乎有意无意的开始提点着卫臻。
若是事情搁在今日以前,卫臻如今不过才十一岁,她是万万不会过早的在她这么个小娃娃跟前提及此等后院争端的,尤其还是最鲜血淋漓的争风吃醋,最起码也得缓个两年,可经过方才劝说樊氏那事,老夫人忽而改了主意。
凡事并非依着年纪为先,而是因人而异。
说着,老夫人只挑眉看着卫臻。
卫臻闻言一愣,只以为自个听错了,老夫人这是拷问她,还是···手把手的在教着她?
前世,尚且无任何一人教过她什么叫做夫妻之道,无一人教过她该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自然,也无任何一人教过她该如何在杀人不见血的后院存活下去,她压根不懂内宅争斗,不懂争风吃醋,不懂得讨好丈夫稳固后院,她那辈子所有的见识见闻全是从阮氏身上潜移默化的学的。
阮氏以夫为天,阮氏即便求人不得也丝毫没有任何怨恨,仍然心心念念,偷偷将她的“夫君”放在心里,卫臻一方面亦是如此,可另外一方面又极为厌恶,心生扭曲,故而她的掌控欲极强,她心里徒生了两个极端,一方面她渴望以夫为天,她也想要将太子当做她的天地,可令人一方面,她嫉妒、她疯狂,她得不到便想要将所有的全部销毁,她成了一个疯癫悲凉的女人,最终不得善终。
即便重活一世,那些···依旧不是她擅长的,就像讨人喜欢一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有的人天生讨长辈喜欢,有的人天生讨男人喜欢,有的人天生适合内宅后院,有的人注定却只适合外面自由自在的天地,有的人天生是赢家,而有的人注定是输家。
这几年待在老夫人跟前,她极尽努力,拼命多看多瞧少问少做,想要默默的从老夫人身上学习那些待人之道、处事之道,可尽管她努力,却天资愚钝,这么多年,也左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如今,老夫人这是要亲手教她么。
卫臻双目闪了闪,心里忍不住有些欣喜欲狂。
良久,只抬眼看着老夫人,心里不由有些酸楚,过了好半晌,只极力隐忍了下来,卫臻缓缓呼出一口气,只一脸认真的对待了起来,只抿嘴沉默了许久,朝着老夫人咬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如今对这个潘氏丁点不了解,不知她的脾性,她的背景,她的实力,更不知她如今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是绝对不可贸然对付于她的,省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故而如今我应当先隐忍,待全面了解对方后,方可看日后到底该如何行事。”
卫臻冥思苦想了许久,只一字一句缓缓道。
老夫人听了,沉吟了片刻,不多时,又继续挑眉问道:“那日后了解了对方后,又该如何?如若她刁钻,歹毒,不服管束,又或者她受宠、嚣张、甚至处处压你一头,甚至起了歹心,要加害于你,又该如何?要知道这内宅女子有千千万万种,你可知到底该隐忍到何时,日后行事又该依着何等分寸?心里头可有何依仗不曾?”
老夫人抛出的话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卫臻隐隐有些措手不及,不多时,额头渐渐冒了些汗渍,好半晌,只微微抿了抿嘴,一字一句道:“人活一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要犯我,我必犯人,任何人的隐忍皆是有限度的,凡事只要对方未曾过线,只要尚且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都可以隐忍不提,可一旦到了忍到忍无可忍时,我定然会进行反击,至于反击到何等地步,又有何依仗?”
说到这里,卫臻忽而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只微微咬了咬唇道:“我出生卫家,我的依仗自然来自卫家,来自我的母族,不过,卫家将来不可能无条件的庇护一个出了阁的女儿,故而臻儿觉着反击到臻儿以及卫家能够承受到最高代价的地步,这是最高底线,一旦超出了这个界限,即便是卫家想要保全臻儿,亦是无能为力。”
卫臻一字一句冷静周全道。
这些道理,是卫臻花了一辈子,花了自己的一条命换取来的经验。
老夫人闻言微微有些诧异,她只直直盯着卫臻,诧异这个小女娃娃心思的通透、处事的周全,以及遇事能忍时则忍的韧性及遇事不怕事的魄力,才十一岁,竟然有此等见地,着实令人心生震撼。
可是自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受过苦受过难的孩子心智要比常人成熟、老练得多,这份通透、聪慧全是靠着苦难换取而来的,想到这孩子这十多年来遭遇的苦难,老夫人心里不由有些感慨,良久,只伸手拉着卫臻,难得开口一字一句传授道:“孩子,你要记住,无论是将来的夫妻之道、婆媳之道,主仆之道,还是处事之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确实是可行的,可最最要紧的便是,你要懂得探寻揣摩上位者的心理,在家里,如若是婆婆当家,你所有一切行事处事的准则则需以婆婆为准,如若是丈夫做主,那么你无论处置任何人,行任何事,都得知道丈夫的允许范围,就像你大伯娘,在这个府里是由你大伯父当家做主,而你大伯娘只要拿捏住了你大伯父,那么她在这个府里便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至于你太太殷氏,她与你父亲离心,她除了顾及自己,在整个五房,她基本寸步难行,她无法随意处置冉姨娘,亦是不能阻拦潘氏的入府,因为她把控不住你父亲,这是在宅门里头,而宅门之外呢,还有上位者之上的上位者,你大伯的上司,诸位皇子们,甚至还有当今圣上,你大伯的为官之道亦是得需遵循这个规矩,不然稍有差池,背后背负的便是卫家上下这几百条人命,这便是人这辈子的行事处世之道。”
“你但凡只要明白了这点,便可知这辈子究竟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