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卫臻尤在想事,猛地瞧见跟前一张黑脸凑过来,差点儿被吓了一大跳。
“嘿嘿···”
见卫臻双眼一缩,身子一抖,对方唯唯诺诺的讪笑两声,脸上一脸歉意。
不多时,缓缓从炕下钻了出来,双手趴在卫臻的大炕沿上,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着,将卫臻瞧了好一阵,见她脸色憔悴,一脸虚弱,只愣了片刻,方挠了挠脑门,结结巴巴道:“听说你病了,你···你如今还难受么?”
说罢,又嚅嚅唲唲了好半晌,方隐隐有些懊恼道:“这几日大雪封山,回不来,便耽搁了几日,早知道你病成这样,那日我便不去舅舅家玩耍了?”
对方瞧着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年纪比卫臻大上二三岁,生得黑壮结实,尤其是那张小脸,虎头虎脑的,瞧着是个调皮顽劣的模样,却又偏生在卫臻跟前小心翼翼的,想要与她说话,想要与她玩,又隐隐有些拘谨与羞涩,瞧着好生别扭。
卫臻默默地看着他,沉默了一阵。
对方见卫臻神色冷淡,只微微抿起了小嘴,片刻后又抬眼偷偷瞧了卫臻一阵,见卫臻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有些失落了起来,不过就失落了一小会儿,又立马笑了起来,咧嘴冲卫臻道:“眼下还早,你且先躺着再睡会子,我才刚回庄子里,偷摸过来的,一会人我娘该寻来了,我且先回去了,到晚上我再来寻你玩。”
说着,恋恋不舍的瞧了卫臻一阵,方起身要走,结果刚准备起身,想起衣裳里藏着的小家伙,对方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只小心翼翼的从厚厚的袄儿里捧出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来,小小的一只,似乎才刚出生不久,毛茸茸的,毛发比外头的白雪还要白,捧在对方手心里,瞧着暖融融的,十分可爱。
对方就跟献宝似的,轻手轻脚的放到了炕沿上,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然后拍了拍小兔子的腿,让它往卫臻那边去,边拍便拿眼睛去瞧卫臻,笑眯眯道:“这是我舅舅家刚出生不久的兔子,几个小表妹们可喜欢了,镇日轮流守着,不准我靠近,生怕我偷了去,我瞧着这兔子好生可爱,寻思着比那猪圈里的那几只小猪崽子们还要可爱,你瞧了定会喜欢,所以在临走前软磨
硬泡的缠着舅舅给我偷了一只回来,一路上外头风儿老大了,我生怕兔子冻坏了,一路上都将这小东西藏在了衣裳里,你摸摸,它现在浑身还是暖的呢。”
对方语气里有讨好的意味,不多时,一路拍赶,总算是将小兔子赶到了卫臻的小脸旁边,冲卫臻道:“喏,那便送给你养吧!”
此时屋子里无火无地暖,凉飕飕的,小家伙许是有些怕冷,只缓缓的往卫臻身边凑,见卫臻不错眼的盯着它看着,对方瞧了,一脸得意。
卫臻却适时的收回了目光,将视线投放到了房梁上,只淡淡道:“你将它抱回去吧,我不养。”声音依旧软软糯糯的,是个女孩童的声音,因听着有些不大习惯,卫臻这几日鲜少开口,眼下说着,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养不活。”
连人都养不活,又怎么养得活这只小兔子呢。
大抵是没有料想到卫臻竟会如此干脆的拒绝,对方听了呆愣了一阵,只呆呆的瞅着卫臻淡漠的脸,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忽而听到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二门处响起,只粗着声音问道:“婶子,瞅见咱们家那只小兔崽没,人才刚回来,竟然两脚不沾地,也不知野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去后山跟着你们家几个一道打雪仗去了,看回去,老娘不扒了他的皮。”
声音渐渐往这边来了,一边在寻,一边骂骂咧咧的朝着西厢房这边来了。
卫臻听到那个声音,双手微微攥紧了。
身旁那个小男娃听了,嘴里念叨一声“遭了,我娘寻来了”,说完,急急忙忙瞅了卫臻一眼道:“我先走了,不然我娘又要刁难你了。”
说着,立马从炕下蹿了起来就要往外跑,跑到半道上想起了什么,又咬牙扭头瞧了卫臻一眼,立马返了回来,将那只小兔崽抱着重新塞进了衣裳里,冲卫臻道:“它还小,确实不好养,待我养大了,回头再给你送来。”
说完,佝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掀开一条门缝隙,麻溜的钻了出去。
卫臻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即便人走了,也依然看了许久,不多时,神色只微微有些复杂了起来。
此人姓陈,名闰土,小名土儿,是吕氏的独子。
卫臻方被打发到庄子里的那日,便瞧见此人正光着屁股被吕氏追着满庄子跑,大半个庄子里的人都跑出来了,瞧热闹的瞧热闹,说情的说情,一个家生子奴才的儿子,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庄子里,竟被养成了少爷模样,镇日惹事闯祸,领着庄子里,村子里的一些个小喽啰们拆家耍横,在整个村子里就跟只螃蟹似的,只管横着走。
吕氏脾气爆,嗓门又大,每回发作,就跟母老虎发威似的,地上都要跟着震三震,闹得人尽皆知,旁人见了纷纷生憷,唯有她那宝贝儿子不惧,甚至还插着腰,玩劣嬉笑的逗着对方道:“来啊,你倒是来啊,有本事追上我,但凭发落!”
吕氏亦是个狠的,一个扫帚砸了过去,正中对方脸面,然后,陈闰土便被砸懵了。
初次瞧见陈闰土时,对方流了满嘴的鼻血,也不见哭,也不喊疼,反倒是边穿裤子,边捂着正在冒血的鼻子立马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偷摸瞅着卫臻,狐疑问道:“咦,娘,这是打哪里来的妹妹?生得可真好看。”
那个时候的卫臻皮肤雪白,穿着一袭藕粉色细纹罗莎裙,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面纱,浑浑噩噩的被阮氏抱了一路,刚被放下来,其实一脸狼狈不堪,对方也压根瞧不出她的模样,只是单纯的觉得她出现得颇为新奇罢了。
吕氏起先拿不定主意,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后听闻卫臻得了天花,立马脸色一变,领着众人退出十几丈远。
那个时候卫臻命悬一线,到了庄子后不久便开始陷入了昏迷,吕氏将她们母子二人关到了西厢房,不准任何人靠近,那个时候阮氏其实已经抱着跟卫臻一块去了的心态,留在庄子里等死了,后来,是这吕氏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陈闰土,偷偷从伍家老爷子那里打听了个偏方,偷偷溜到到后山采了一把野草给阮氏送了过去,说自个小时候也得过天花,就是吃这种草药给救活的,彼时的阮氏病急乱投医,压根顾不上这番说辞当不当得真,只将卫臻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未曾想,一连着喂了卫臻吃了两日草药,到了第三日卫臻竟然缓缓睁开眼了。
陈闰土算得上是卫臻的救命恩人罢,不止救过她一回。
然而···
想起了从前的前尘往事,卫臻神色有些复杂。
后来翻身后,卫臻所报复的第一个人便是远在元陵的吕氏,她命人割了吕氏的舌头,用狗项圈将她锁进了猪圈,用十倍百倍的苦楚折磨她,凌、辱她,便是要报了当年受辱之仇,后来,约莫是吕氏往日为人过于混账,无一人同情她,可怜她,照拂她,约莫半年后,吕氏被发现惨死在了猪圈里,听说死时,身上有被猪啃咬过的痕迹,面目全非,死得惨不忍睹。
那个时候的卫臻丝毫不觉得残忍,只觉得畅快不已。
那个时候,陈家一直瞒着陈闰土。
他八岁便进了府当差,又后跟着卫家一道来到了京城卫家,再后来,又进了太子府当侍卫,最后成了卫臻身边的一个太监。
卫臻以为他是为了要伺机寻她报仇。
可是,他却待在她身边整整六年,自吕氏死后,他便开始变得冷漠,变得阴霾可恐,每每看着卫臻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不知为何,却一直未曾伤害过她。
尽管,自那以后,整整六年的时光里,他再也未曾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
卫臻去世时,恰逢赶上陈大详病逝,陈闰土刚好离京回老家守孝,至此,阴阳永隔,一别两宽。
前世卫臻虽犹如女罗刹般阴险毒辣,可是,到了临死前,她却也从不后悔,虽她坏事做尽,却一生坦荡,她害的,全是当年罪有应得之人,她从未曾谋害过一个无辜者。
除了···陈闰土。
上一世她作恶多端,用她的生命偿还了,她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怨不得任何人。
这一世,她想要活得清闲自在些,如若可以,希望自己尽量做个好人,放下心中的执念,拥有长长的寿命,照顾好阮氏,寻一门寻常的亲事,嫁一个简单的夫婿,尝试过过寻常普通人过的那种简单纯粹的生活。
然而,或许目前还清闲不了,当门被从外一脚踹开时,卫臻知道,离清净的生活还有那么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