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冀又拉着李崇云昏醉胡闹了几日,直到城外加紧进攻,传来最终战谍,如若燕军不主动交出周冀,便要三日后攻城。
燕军上下,除了李崇云,都盼着赶紧把他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这日开会晚了些,李崇云回到栖云轩,看周冀坐在满桌冷了的汤羹前等他,心疼地替他捂手:“不是派人来传话,不让你等我用膳了么?”
“我没见着传话的,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来,我还怕你出事……”周冀红了眼,“你回来就好了,用过饭了吗?”
“没,正好你陪我用些,”李崇云心知肚明为何无人来同传,心疼地抚着他的背,“以后一日三餐,我都陪你一起用。”
周冀吃了几口,便放了碗筷,抓着他腰间的玉佩把玩。
“喜欢便送你。”
周冀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不浅。李崇云出生前,燕王亲手所雕刻的翡翠龙牌。从他出生之日,便日夜贴身戴着。
以前他多次开玩笑讨要,李崇云都肯给。
周冀扬眉,“这就送我了?”
“你戴着,与我戴着一样。”李崇云拽下玉佩,放到他的手中,“听说玉能疗伤止血,贴身戴好。”
玉石温润,还带着李崇云的体温。周冀低头握着手中的玉佩半晌,轻笑道:“对我这么好么?”
“我不对与我拜堂成亲的人好,又对谁好?”李崇云抬起他的脸,“怎么又胡思乱想了?”
周冀痴痴地望了他片刻,手臂勾住他脖颈,将他拉近,“你整日都不在,也不告诉我你去干什么了,我还不能胡思乱想了!”
“今日……我出城与顾景烨打了一场。”
“赢了吗?”
李崇云打量周冀,只见他眼中闪着星光,笑答:“赢了。”
“我就知道,”周冀笑着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一口,“云哥哥最厉害。”
李崇云若有所思地摸摸他的脑袋:“今日有些累,我们早些休息可好?”
“好啊,”周冀拉着他走到后面,“洗洗再睡更解乏。”
周冀笑盈盈地将他按到盆中,挽起袖口,捧起水将他打湿,“云哥哥,水热不热啊?”
“很好。”
周冀怕冷,屋子里昼夜燃着炭火,李崇云也偶尔觉得憋闷,但今日在热水中泡着,倒舒服解乏许多。
李崇云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知道他笨手笨脚地解开自己的发髻,拿了香皂涂抹揉搓,再捧了热水冲洗,微凉的小手拂去他脸上的皂水,擦洗肩颈后背,笑盈盈的话语猫爪似的在他耳廓轻扫。
“云哥哥,舒服吗?”
“不怎么舒服。”
“啊?”
李崇云偏头刚好擦过他的唇瓣,笑着打量惊慌失措跪在桶边的人,扣住他发呆的脑袋,“进来,我教你。”
周冀蹭地红了脸,丢了手巾转身要跑,可衣领被人抓住,原地拎进了浴桶中。
“我刚洗过,又被你弄脏了!”
“哥哥再给你洗干净……”
“你不是累了么!”
李崇云看着自己身上扑腾的落汤鸡,笑得开怀,“也是奇怪,看到你就不觉得累了。”
周身热水,不敌李崇云体温。
周冀搂着李崇云脖颈,枕在他怀中闭上眼。
短暂的停留如此销/魂,流连忘返。
燕军粮草愈加紧张,李崇云决定出城开战,与顾景烨奋力一搏。
“别闹。”李崇云笑着捏了捏周冀的脸,不让他戳弄身上锋利的铠甲。
周冀不悦地瘪嘴,“又要很晚回来吗?”
“我争取早些回来,”李崇云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要是不按时用膳,看我回来怎么罚你。”
“天天糙米,你不在就更没胃口了。”
“我给你带回来些好吃的。”
“真的?”周冀眨眨眼,“我想吃西四街的糖果子和东街的肉饼张。”
“好。”
门帘掀开落下。
光影消失在门口。
周冀脸上的喜悦逐渐冷却。他倚在床边,看着日光移动,灰尘跳舞,百无聊赖地发呆时,沈雪走进门。
“怎么了?”周冀直起身,“若无事,你是不会来我这的。”
沈雪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近日燕军不满李崇云越来越多,军心动荡,就在将才……留守的燕军闯入了后宫,奸污妃嫔和两位公主。”
周冀把玩着腰间的玉佩,面不改色地反问:“然后呢?”
“珍月公主不堪受辱,上吊自尽。瑰月公主……让我问你,为何不让李崇云保护她们。”
周冀好多天没听到这么好笑的话,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父王生前将瑰月公主赐给顾景烨,可二人大婚当日,顾景烨得知他被周钰诬陷,当即从婚礼上逃了……瑰月公主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如今沦为阶下囚,却还和皇后一样颐指气使,真不愧血脉相连。
周冀擦去眼角残泪,再次望向窗外,“老鸟去了吧?”
“是。”
“那便够了。”
“好。”沈雪转身要走,听周冀道:“你多加小心。”
沈雪福了福身,“殿下保重。”
周冀闭上眼睛,手中紧紧攥着玉佩。待他再次睁开眼,屋外喧闹已重归平静。
天色已深,屋内昏暗,仅有熹微月色。
“怎么不点灯?”
李崇云撩开门帘走进门,还没看清房间内情况,就被冲上来的人抱住腰,“你怎么才回来?”
李崇云怔了半晌,拉着他点燃了灯烛。二人这才看清彼此面目。
“你受伤了……”周冀轻轻地摸了摸李崇云脸颊的血红擦痕,“中了流剑?”
“小伤,无碍。”李崇云拉他坐下,打开包裹,“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哇!”周冀惊讶地看着糖果子和肉饼,激动地跳起来,“你真的买到了?”
“趁热吃。”
李崇云解下铠甲,换上常服,坐在桌边,接过周冀递给他的烧饼咬了一口。
“好吃吧!”周冀兴冲冲地问他。
“……好吃。”
今日宫中发生之事李崇云回宫便已知晓,但奈何重罚于军心无益,只能斥责轻罚。
面对周冀,李崇云心中五味陈杂,整张饼囫囵吞了,也没尝出什么滋味。
周冀浸湿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脸。
李崇云握住他冰凉的双手,微微颤抖,“小冀,对不起……”
“才没有,云哥哥对小冀最好了,”周冀倚在他怀中,“你跟我说说,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宫啊?北门的馄饨铺最好了,可惜只能在铺子吃,带回来就不好吃了。”
宫外如今遍地横尸,哪还有商铺买卖。今日的吃食也是用抢回来的米面让御膳房做的。
“快了,”李崇云拉着他的手,“再过几日。”
“嗯!”周冀笑着拉他坐到床边,指尖轻轻拂过脸颊上的疤痕,覆上唇吻了一下,笑问:“还疼么?”
“好点了。”
周冀笑着亲了一下他的唇,“这样还疼吗?”
“不疼了……”
李崇云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欺身而上,狠狠亲了上去。
红烛已熄,屋内屋外均归沉寂。
只有枕边人深长的呼吸声,声声入耳。周冀轻轻地抚摸他的又硬又黑的鬓发,高挺的鼻梁,手指点了点鼻尖,轻笑着叹了一声。
“傻子。”
城外战事焦灼。顾景武带兵暂且抵抗住燕军支援。顾景烨于城下断了李崇云的粮草。
皇宫中,除了燕军,还有楚国宫中奴仆千人。几千人没有饭吃,终于起了反。
李崇云决定带兵,与顾景烨拼死一战。
这天清早,周冀如往常一般,早早醒来,替他束发更衣,清粥小菜,简单用过,如往日一般无二。
穿戴铠甲的时候,周冀低着头仔细整理李崇云胸前的金丝软甲,手突然被握住。
周冀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惊惶地抬起头。
李崇云笑着将一尊木佛放在他手中,“昭阳殿佛堂里的那尊佛像我重新打磨雕刻的……喜欢吗?”
佛像比之前小了许多,拿在手中刚好的大小。
昔日粗糙刀痕和黑红血污都已不在。
小叶黄杨柔和的金黄光泽下,佛祖嘴角微扬,喜悦慈悲。
“喜欢。”
周冀抬起头轻轻摸摸他的脸,像要把他刻在眼底似的痴痴望着他。
“太沉,今日不戴了。”李崇云撤下胸前软甲,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我去去就回。”
周冀如往日一样,对着他笑靥如花,温软清甜。
只是这次,没说让他早些回来。
这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风大了些,吹得天空一片云都没有,湛蓝耀眼。
顾景武疏于实战,终未抵挡住支援的燕军,仓惶撤退通报顾景烨。
顾景烨集合兵力,也势必在支援燕军赶到之前与李崇云拼个输赢。
否则燕军两方夹击,楚军便是死路一条。
顾景烨孤注一掷,准备借助风势采取火攻。但没成想天象骤变,风向转,楚军被火自伤,忙不迭熄灭火源,给了燕军返攻之机。
两军混战,燕军墨蓝色战袍,楚军红色战袍,与血光融为一体。
李崇云引十几骠骑深入楚军,顾景烨带兵相迎。
二人大战几十回合,顾景烨逐渐落了下风,终于在得知顾景武被赵伦生擒刹那失了神,被李崇云一刀斩落马下。
发髻散开,灰头土脸的顾景烨被五花大绑。楚军失了将帅,顿时乱作一团,被燕军团团围困,成了待宰羔羊。
燕军大胜,押解楚军将领一行入宫。
宫门缓缓打开。
李崇云握刀的手如第一次杀人时微微颤抖。
天水碧,雀金裘,王冠束发。
周冀一身楚国皇帝朝服,兀自持剑走出。
上万燕军,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李崇云站在原地,看他向自己奔来。
如果不是握着刀剑,该有多好。他想。
这样就能张开双臂抱住他了。
馨香扑面的一阵风,撞得李崇云心窝一痛。他低下头,笑着握住周冀持剑的手,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刺入胸膛的血剑贯穿身后的铠甲。
“殿下!”
赵伦眼看李崇云被周冀一剑刺穿,红了眼要上前搭救。
陈瑞书从乱军之中冲出,将他阻截。一波潜伏在暗中的剑客,趁机将顾家兄妹解救出来。楚国的战旗再次飘扬在碧蓝天空上。
燕军哀嚎,楚军叫嚣,兵刃炮火……周冀未能听见一声。
世间突然安静,只剩下耳边人喃喃轻语。
“你穿这身真好看……
以后要多穿些,我不能再替你暖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