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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凌兰山那夜之后,李崇云第一次可以好好看看周冀。
  他依然是一身常穿的月牙白的深衣,只不过入夏换了薄纱,显得更加单薄。许是劳累,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但阳光洒在脸上,白得几乎要透明,与头上刺眼的金簪不甚和谐。
  李崇云上前:“我送你的簪子呢?”
  “扔了。”
  “扔哪了?”
  “不知道,随手扔了,哪里记得。”
  周冀避开李崇云的视线,扭头望向茶几花器上的花。上一次还插着月季,现在已经是睡莲了。
  “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从不看我的眼睛。”李崇云走到他面前,掰过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楚王下的旨,你接了?”
  “难道要我抗旨么,嘶——”周冀倒吸一口冷气,一拳打开李崇云的手,“别逼我动手。”
  李崇云蹙眉,“去震灾,却把自己搞得像个灾民似的。又把粮食都给姓顾的了?”
  “筹备出宫迎亲的事情,我忙得很,没工夫跟你贫。”
  周冀推开他的手,准备起身,却被李崇云抓住肩膀按在椅子上。周冀一时后悔自己不应该坐下,这个姿势自己使不上力气,就连想要踢他一脚,都被他事先察觉,分开他双腿。
  “李崇云,你干什么!”
  “干什么?”李崇云制住他的下颌,“那一夜之后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么,嗯?”
  “有什么好说的,”周冀咬牙切齿,“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李崇云额头青筋暴起,手上也用了力,“周冀,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觉。”
  周冀垂下眼帘,冷哼道:“有感觉又怎么样,人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情动了发泄,你和我昨个吃的点心并无区别……况且,吃完发现,味道也不怎么样。”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李崇云放松了手,摸摸他的脸颊,俯身平视着他的双眼,“你若真如刚才你所说那般,这几个月又为何躲着我?”
  “我忙正事——”
  “正事就是你亲自陪顾景烨去灾区!”李崇云想起顾景烨就火大,“你就那么喜欢他?”
  周冀气得咬牙,“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恶心!”
  “我恶心?”李崇云冷笑,“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那天晚上你在我身下承欢的时候怎么求我的?”
  周冀浑身一激灵,后背登时被冷汗打湿,一脚踹开李崇云,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你别碰我!”
  “不让我碰,”李崇云步步紧逼,“姓顾的就可以?”
  “……他不像你,”周冀瞪着他,“卑鄙无耻。”
  “我卑鄙无耻?别忘了那药原本是用来对付谁的!”
  周冀移开视线,“所以我没对你怎样。但你要得寸进尺,别怪我不念旧情。”
  “怎么?”李崇云抓住他的手臂,“终于承认和我有旧情了?”
  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周冀闭着眼睛躲闪,呼吸也开始急促,低沉沙哑的声音贴着耳廓钻进耳朵:
  “你是我的。”
  周冀再也忍无可忍,握拳狠狠击中李崇云的脸。
  这一拳用了十分力,李崇云也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身子不稳,向后退了半步。
  “我从不属于任何人。”
  周冀理了理衣襟,又恢复了冷清面容,转身向门口走去。
  李崇云站在原地,看着周冀的背影道:“你这般疏远我,是因为周钰吗?”
  周冀停住脚步。
  李崇云一步步走到他身后,握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小冀……”
  周冀转身抓住他的衣襟,气得发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你不是不知道当年怂恿周钛欺辱你的人是周钰!为什么还和他勾结!我说了会送你回燕国!你明明说了信我的……”
  清澈微红的桃花眼底映着李崇云心痛却又狰狞的面孔。
  “我的心思别说你不知道!周冀,你不同我走,就是逼我亡了楚国!”
  “我逼你……”周冀冲上前抓着他的领口狠狠按在墙上,“对,都是我逼你,是我逼你们!”
  看到抓着自己衣领的人,微微颤抖,身影哽咽,李崇云也不由地软了声:“小冀,我……”
  “当年师父不过将我抄经的字帖送给父王,父王夸赞了几句,想要接我回宫,周钰便心生嫉恨,怂恿皇后,派人屠杀昭觉寺二十七口……我质问他时,他也是这么说的,说师兄师弟的死,都是我逼他,是我害了他们。”
  周冀一拳又一拳砸在李崇云身上,“明明是你狼子野心,明明是他丧心病狂!你们到底有什么权利指责我!凭什么欺负我还说是我的错!”
  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不过狡辩推诿。李崇云只能紧紧抱住他,任凭他如何踢打,也不松手。过了很久,周冀才不再颤抖,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李崇云低头看到胸口湿了的衣襟,还想看看他的脸,可伸手刚刚碰到肩膀,下一瞬银色白光便闪在眼前。
  袖刀距离只差毫厘,便会划破双眼。
  “等着,我迟早来索你们的命。”
  李崇云静静地望着消失在栖云轩之外的白色的身影微笑道:
  “我等你。”
  ·
  工部贪腐。仅有的二人奏谏。一是太傅王越,奏谏后王嫣就被皇帝封为玲月公主,指派王越在家筹备玲月公主与李崇云的婚事,不得外出。
  另一位是工部侍郎柳成言,奏谏后第二日便被举报有谋逆之心,被大理寺抄了家,勉强留了一条命,被关押到天牢。
  周冀回宫之后,连着几日翻看了这几年的账,算来算去周钰腰包里的钱都不是小数目。
  经此灾情,偏遇楚王旧疾复发,朝中出现了立储君的呼声。如今朝中奏谏者要么举荐周钰,要么举荐长皇子周钏,偶尔也有举荐周鈦,虽然嫣儿状告,拖了周钰几个月,可牵涉朝堂之上,区区女子清誉,便无人再提。
  立太子的呼声,还是周钰最高。
  也是,都吞了不少钱,总得办点人事。
  “殿下,”子妍福了福身,“陛下请您去一趟。”
  周冀合上账本,“正好我打算等老鸟到了一并去看看父王,唐旭说老鸟什么时候来了么?”
  “唐太医刚才来传话,说神医说自己头疼,无法入宫。”
  周冀挑眉,“胡扯。”
  “像是真的,自打上次殿下高热不退,神医入宫诊治与李公子发生争执,气得撞了柱子以来,就总犯头疼。”
  子妍抬眼打量周冀。周冀那时昏迷不醒,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唐雀当真气红了眼,扇了李崇云几巴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李崇云,口中念叨着“我当初就不该救你”之类的话,气得脑袋往柱子上撞。所有人都当他气糊涂了,三四个宫女拉扯半天,才拉住他。
  周冀抚额摆手,起身一人前往楚王寝宫。
  “父王,”周冀抬手摸了摸楚王的额头,“我一会儿出宫去请神医,他一定有法子医治您的。”
  楚王握住他的手,笑着摇摇头,良久才开口道:“冀儿,当年未接你回宫,你怨不怨朕?”
  “昭阳不怨。”
  “都说人死前,会看到走马灯,我最近经常想起一些从前不知怎地被我忘记的事情来,沈家前朝也是权倾朝野,最后却被蛊毒所害,全家覆灭,唯独剩下你母后姐妹三人,我瞒住了所有人,只后来不知怎地连我自己也忘记了……你母亲救我才没了性命,我怎么忘了呢……”
  “父王别说了,”周冀见他气喘无力,连忙打断他的话,“昭阳知道。”
  楚王倔强的摇头,用力握住他的手按了按,“朕若不在了,以后谁护着你啊……”
  周冀握着手中硬物,缓缓闭上眼睛。
  楚王到底是真心护着他的。
  只是周冀没想到,这是他与楚王的最后一面。
  此次之后,齐皇后便以楚王病重为由,封了寝殿,不许任何人探视,就连唐雀也不让进。周冀得到城中线报反馈,近日有不少燕国人陆续入城,最近港口的货物中还夹带着火/药和兵器。
  周冀提前遣散了几位宫女出城查探燕军动向,可就在他准备离宫亲自阻截燕军的前夜,得知周钰预计毒杀楚王的消息。
  周冀孤身持剑前去寝殿救驾,却还在殿外与禁军厮杀中,听见了钟鸣。
  禁军也瞬间停止动作。
  钟鸣十八声,长夜醒,楚王薨。
  周钰从楚王寝殿推门走出,轻轻挥手,身边禁军分成两队向周冀冲去。
  周冀看着汹涌而来的禁军,面不改色道:“二哥,父王刚去,你便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昭阳毒杀陛下,准备趁夜逃离皇宫。”周钰挥手,“关进地牢,明日再审。”
  周冀看了眼朝他汹涌而来的士兵,丢了手中银剑,“何必大动干戈,我去便是。”
  周钰见他不抵抗,也不愿闹得太难看,摆手制止了上前要羁押周冀的官兵。
  前后左右都围着官兵,周冀走在中央,眼神落在眼前官兵的佩剑上,忍不住笑。
  这般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还不护着剑,也难怪七杀吐槽禁军都是三脚猫功夫。
  “你笑什么?”
  身旁轿子上的周钰不悦地问,他顶烦周冀这个表情。
  周冀笑着抬起头,“我笑二哥还亲自送我去地牢,当真是兄长典范。”
  周钰冷哼,刚欲回他,轿子突然停住。周钰转头要怒斥吓人,但看清拦路之人,当时黑了脸。
  周冀面色不改,却心下一沉,握拳站在原地,看着李崇云朝他走近,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官兵,拉住他的手腕。周冀挣了挣,没挣脱,笑着抬头望向周钰:“二哥,再怎么闹都是家务事,让个外人来掺和,传出去不好吧?”
  周钰这番早着赶来捉拿周冀,也是想着趁李崇云未发觉之前,拷打出虎符下落。
  可没成想李崇云来得这么快。
  见周钰踟蹰,李崇云冷冷道,“二皇子可考虑清楚,如今左将军到底能不能抵抗住顾家军。若不需要李某相助,即刻便说清楚了。”
  周钰冷着眼笑道:“辰浩殿下这话说的,可当真冤枉我了,我这不是怕他跑了,亲自给您送去么!”
  周冀气红了脸,狠狠地瞪向周钰,“燕军虎狼之心,你怎么可以——喂!李崇云你大爷的!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