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云抓起鞠杖,一个剑步跨上马,伤了的左手穿过缰绳缠绕一圈,用手臂定住,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见当年风华不减,引不少人侧目。
周冀勒马看了眼他左手的粽子,“小心。”
李崇云:“你也是。”
顾景烨驱马走来,指了指对面杨勇身边两个球手,对李崇云道:“你负责盯那两个。”
李崇云看了他一眼,没应。
顾景烨挑眉:“我跟你说话呢!”
李崇云笑了一声。
轻轻一声笑,点燃了火/药。
顾景烨紧紧握着缰绳,眼睛瞪得比马还大。
“你俩要不先去场下打一架?”周冀担心他气得眼珠子跳出来,叹气一声,望向李崇云,“能赢不?”
李崇云:“能。”
顾景烨:“哦,你不是哑巴啊!”
李崇云再次当没听见。
号角声起。顾景烨红着脸,用鞠杖指了指李崇云。
你等着。
李崇云盯着对面玄衣敌手,从始至终没看他。
周冀摇摇头,论他对李崇云的了解,李崇云一定去前锋。
然后就会和顾景烨挣个你死我活。
他懒得管二人,再次站到后位。因为他眼神一向不好,近距离抢球拦截尚可,远距离射击十发九不中,所以顾景烨一向让他垫后。
果然,一上球场,李崇云与顾景烨便争了起来。
二人抢夺鞠球,拦着都不让对方进。
同周冀一般穿着蓝衣的队友面面相觑,一时清闲,牵着马在场上溜达。
杨勇红了脸,叫嚣着指挥玄衣队友:“你,你去抢那质子的……哎哎呀呀,蠢货!还是去抢姓顾的……”
内讧得热闹。
热闹看一会儿就够了。周冀喜欢速战速决,驱马与另外两个队友支招,让他们支开分别围在李崇云和顾景烨身边的人,希望叫停这毫无意义的乱斗。
“三殿下,接住!”
周冀回头。刚才他安排下去的队友刚好拦截住了一个阻挠顾景烨的敌手,争抢之中,鞠球朝他这边飞来。周冀松开缰绳,踩着马鞍腾空而起,将鞠球拦截下来。再次坐稳马鞍,他看了看李崇云和顾景烨的方位,抬手挥起,准备传给离球门最近的顾景烨。
“昭阳!”
周冀猛然回头。
突然一阵春风扑面。
乱了清明,
吹去所有世间纷繁琐碎,
周冀只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然后,他高高举起鞠杖,
半空之中将球转了方向,朝身后掷去。
李崇云抬杆接球,一路狂奔射门的背影,映入眼中,如日似火。
二楼看台,茶烟袅袅。
玉扇之后,浅笑不闻。
“二殿下,这便要走了?”
周钰起身,对着问话的人笑了笑,“今儿赌局赢了不少,你代我取了好酒来,与众人同庆吧!”
“是!”
周钰一离席,座位上的众人便瞬间放松下来,开始八卦:
“二殿下果然好脾性,不似那位五殿下蛮不讲理……”
“可不,二殿下对同父异母的三殿下也如此关照,特意压他的队伍胜,真是颇有长兄风范……”
“燕国这太子都立了,楚国也快了吧?”
“大殿下庶出,五殿下纨绔,三殿下常年被驱逐在外……左右不过是二殿下了……”
蓝队赢了。
但全队第一次气氛紧张,毫无喜悦欢庆之感。
因为顾景烨脸色难看得很,其他几个队友一下场就纷纷溜走,生怕被迁怒。
马场上官家亲眷、军中将士、王公贵族都在,周冀不想看顾景烨和李崇云成了茶余饭后的笑柄,选了个僻静竹林中的三人石桌。
周冀倒了盏酒,递给顾景烨:“不庆祝一下?”
顾景烨气呼呼地瞪着他,但还是接过酒一饮而尽,指着李崇云问周冀:“你刚才为什么把球给他?”
周冀顿住。
顾景烨越想越气,将酒杯狠狠拍到桌上:“你眼神儿现在这么差了?看不到我离球门进吗?!”
周冀笑着又给他倒了一杯,“场上慌乱没看到,他喊我,我就给他了呗!”
顾景烨幽幽地盯着周冀看了半晌,再转向周冀身边自斟自饮的李崇云,“你瞎喊什么啊!我是队长,就得全都听我的知不知道?”
李崇云像是听了个笑话,饮了杯中酒。
顾景烨舔了舔后槽牙,灵机一动,挑衅道:“李崇云,现在跟你说实话吧,当初你进攻柳州,咱俩情况半斤八两,可你耗不过我,知道为啥不?”
“为何?”
李崇云终于望向他。顾景烨难得地享受,自然要好好地卖一卖关子,同时他也看到了周冀脸色的变化,下意识地收了收腿。
“我可不会再上一次当。”
顾景烨躲开桌下周冀踢他的脚,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多亏昭阳当年散尽钱财筹集军粮送与我,顾家才能守住柳州,护住楚都。”
李崇云眉头一皱,望向周冀。
当年的情报没有错。楚王为求自保,断了顾景烨军队的粮草,顾家军的确差点就坚持不住了。
他最后孤注一掷的决定并没有错,攻下险要的柳州,那便是直取楚国都城,如入无人之境。
只差一点……
就差一点。
李崇云幽幽道:“当年你在昭觉寺挨饿,倒是将粮食送了旁人。”
周冀舔去唇上的酒,笑得有些尴尬,“别输不起嘛,辰浩殿下。”
顾景烨皱眉,问李崇云:“你怎么知道他当时在昭觉寺?”
李崇云盯着周冀,也不说话。但就是这沉默,偏让周冀觉得压力非常。
目光如果能变成刀子,李崇云一定把他就地凌迟了。
被李崇云再次无视,顾景烨也习惯了,给周冀使了个眼色。
把他弄走。
周冀不得不迎上李崇云的视线,想到杨勇有滋有味啃葡萄的模样,眨了眨眼,“我想吃葡萄。”
李崇云定定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席。
周冀托着下颌,不悦地盯着顾景烨,“你今日话太多了。”
当年周冀倾尽所有筹集军粮,指挥婆娑门暗中协助。这件事追究起来太过复杂,如今牵扯出婆娑门,对周冀有害无益。顾景烨自知冲动失言,移开视线,“谁让你偏心那混蛋!”
“我偏心他?”周冀哑然失笑。
“你把球给他了!就是偏心他!还有,昭觉寺怎么回事?”
“当年我把全部身家都送去前线支援你,在昭觉寺吃了他几个糖饼,如今送他个球又怎么了!”周冀笑得前仰后合,举杯道:“不庆祝一下,我拿到吏部吗?”
顾景烨举杯相碰,真心道:“恭喜。”
“多谢。”周冀饮尽杯中酒。
“这才刚开始。”顾景烨压低声音,“你小心些,周钰可不像周鈦那么好对付。”
“我知道。”周冀垂下眼,“他小时候怎么坑我的,我现在知道了,不会再被他坑了。”
“还是小心些。”顾景烨抓住他的手,“近日我听得消息,有燕国人频繁在城南漕运码头出没。”
“漕运码头?”
“看似寻常商旅,实际却有些功夫……”顾景烨挑眉,“漕运可一直被齐家控制着!”
周冀点点头,“我也得了消息。”
“不会是齐家贼喊捉贼,勾结燕人吧?”
“还不确定。”周冀摸着酒杯边沿,“我还在找给李崇云通风报信之人。”
“听说楚王又让你监视他,还让他住到昭阳殿,我实在替你捏把汗,”顾景烨摘去落在周冀头上的花瓣,“他被关了三年,燕后去世,如今又失了燕国太子之位,肯定恨死楚国人了。你离他远点,啊,听话。”
周冀趴在石桌上,反思自己这几天的行径。
同席同寝。
关系不能再近一些。
“……昭阳,前几日入宫,陛下与我父亲,想把我那个疯妹妹许给你。丫头听说以后改了脾性,每天枪都不耍了,开始做女红了。”
“小武?”周冀揉了揉太阳穴,只能想起从前顾家小妹顾景武入宫玩耍,扎着两只羊角辫拖着她哥哥的长/枪戏耍的模样,笑问,“她才多大啊?”
“今年刚及笄,倒是比你还高些。”顾景烨拍了拍他脑袋,“怎么就不长个儿呢!”
周冀腾地直起身,朝他瞪眼。
“哈哈哈哈哈哈……”
顾景烨捏着他的脸笑得欢畅,远远看着李崇云端着一盘葡萄走来,俯身凑近。
腮帮子被胡子茬扎了的同时,柔软温热也覆了上来,每一个字都贴在了周冀脸上:
“殿下莫忘了,当年允我的百年之好。”
周冀脑袋有点迷糊,双眼呆呆地望着眼前一棵摇曳的竹影左右摇摆。
“庆功酒,来日方长。”
顾景烨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膀,笑着瞥了眼李崇云,昂首离去。
李崇云将葡萄放在桌上,强压下想要一把抱起石登上发呆的人撒腿就跑的冲动,顿了顿。
“昭阳……和我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