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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燕国使臣即将离开楚国。
  楚王派周冀去送行,还特许李崇云一起出城相送。
  自从在栖云轩踹了冯玉堂一脚后,周冀没再踏入栖云轩半步。六安也不再去送饭。李崇云亦不再半夜偷偷溜来。
  周冀被太后罚跪之后,楚王也免了请安,索性关起门来,偷得了几日浮生闲。
  没了常用玉簪,周冀在自家宫中,只拿个木棍卷上了事。
  可惜了那玉簪,轻巧简便,还是束发之年太傅王越送给他的。
  这日要送燕军出城。子妍束发的时候询问周冀是否用金器,毕竟代表楚国送燕国使者,不可太过轻慢。周冀看了一圈沉甸甸的金器,从匣子深处抓出一个卷成一团的银白色锦缎,“用它吧!二丫头给我做的,上面还绣着我最喜欢的银色锦云呢!”
  子妍接过陈旧发黄的发带,心中酸涩。听闻十年前楚王欲为周冀改名周锦,但因太后阻挠,终无端作罢。
  想来也是二姐姐当年为了庆祝殿下改名,专门为殿下绣的。
  “二姐姐的手艺真好,这云绣得跟真的似的!”子妍笑道,“前几日大宫女来信,说门中事务繁忙,让二姐姐和三姐姐先回,想来近几日便到都城了。”
  周冀:“二丫头喜欢的梅子蜜饯和三丫头喜欢的腊肉火腿都让六安备上了吧?”
  子妍:“都备好了。小六昨日还念叨,等她们回来了,大家一起吃火锅呢!”
  茉昙走进门,福身道:“殿下,李公子她们来了。”
  周冀交代了一下其它的事务,独自走出昭阳殿。
  “昭阳殿下。”李崇云拱手。他身后的赵伦、冯玉堂和其他人皆一并拱手。
  “辰浩殿下,”周冀回礼,“请吧!”
  只不过把他们送到城门口,没有多远的路程。李崇云一行都是军武之人,习惯了长途跋涉。周冀就当早膳后遛弯,慢悠悠地把他们送到城门口。
  一路上彼此都没什么话说。
  李崇云偏头打量并肩走在身旁的人,视线落在他头顶的发带上。
  发带已经泛黄,银线都失去了光泽,仿佛蒙上了一层晦暗的尘。
  发带末梢随风轻舞。
  城门口很快就到了。
  “燕国遥远,望一路平安。”周冀对赵伦拱手。
  “多谢殿下。”赵伦回礼后,欲言又止地上前,又顿住。周冀看他红着脸的样子笑了:“你说。”
  “殿下,宫中可有姊妹?”
  周冀着实没想到,愣了片刻后如实回答:“姐姐五位皆已出嫁,宫中只剩两位妹妹,珍月公主和瑰月公主。”
  “两位公主四年前可曾去过昭觉寺?”
  周冀恍然想起四年前昭觉寺门口赵伦泪眼朦胧地拉他的衣袖求他一起离开的傻样,深吸一口气忍住笑道:“四年前时逢战乱,公主必然留在宫中。”
  赵伦失望地垂下头,“殿下保重。”
  “赵将军保重。”
  赵伦和冯玉堂撩起衣摆单膝跪在李崇云身前:“辰浩殿下,后会有期!”
  “辰浩殿下,后会有期!”其余将士齐刷刷地一并跪倒,齐声大喊。
  回音震荡楚宫玄天门。引无数百姓侧目。
  “好。”李崇云说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有力度。他扶起赵伦,平静地目送一行人骑马远去。
  周冀调侃李崇云,“不和你的老部下多说几句么?下次再见可不知何时了。”
  李崇云望着他笑道:“你不是说会送我回家么?”
  “你不是不信么。”周冀看不透李崇云,转身准备往回走。
  “我信。”李崇云拉住他的手臂。
  周冀挑了挑眉,“你拉我干嘛?”
  “能陪我逛逛么?”李崇云朝宫外繁华街市努努下颌,“可能也没有其他机会了。”
  周冀愣住。楚王允许李崇云出城,的确是头一遭。
  在栖云轩憋了三年,亏他没憋出病来。
  托他的福,还比计划早了几个月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户部,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李崇云简单的恳求。
  “你想去哪?”
  “你陪我随便走走就是。”
  周冀知道李崇云一路上放缓了步子,为了适应他的步伐。
  腿长真好啊……周冀含泪握拳,羡慕地望着地上李崇云的影子。
  “等等。”
  李崇云拉住闷头向前走的周冀,指了指一旁的首饰摊。
  “怎么?”周冀撇嘴,“现在给你未婚妻买礼物晚了点吧,赵伦他们可都快出城了。”
  李崇云没听见似的,站在摊位前专注地看。周冀抱臂地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片刻后听见李崇云对摊主说,“请给我这个。”
  “公子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两银子,谢谢。”
  “买完了?”
  周冀转头就要走,却被李崇云拉住转了个身,发髻中似有硬物穿过。他惊讶地伸手去摸,碰到了冰润的玉质。
  李崇云向后撤了半步,打量眼睛都惊圆了的周冀,“一直承蒙你照拂,也没机会送你什么。”
  周冀摸了摸滑润的玉簪,撇嘴,“算你有良心。”
  嘴角的笑却没藏住。
  两个人穿过两条街,李崇云问:“平时你出宫都去哪?”
  “在都城的话,常去老鸟家,偶尔去太傅家。”周冀想了想,问李崇云,“算时辰也该用午饭了,老鸟家刚好离这儿不远,去吗?”
  李崇云点点头。
  二人转过一道弯,便到了唐雀门口。
  周冀啪啪地拍着木门上的铜环,朝里面喊:“老鸟开门!”
  “冤家啊,轻点!门都要被你敲散架啦!”唐雀亲自拉开门扉,虽是责备的话,脸上却挂着慈爱的笑,见到李崇云后,笑容明显僵住,拱了拱手,“辰浩殿下怎么来了?”
  “今日燕国使臣出宫,父王命我相送,我顺路带他出来透透气。”周冀抢了李崇云的话,兀自迈入大门,蹲在院子里的小菜园拧下一根巴掌大的小黄瓜啃了一口,“何时开饭啊,我都要饿死了!”
  “我这黄瓜都被你摘光了!”唐雀做势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进屋去做饭了。
  “种来不就是让人吃的嘛!小气!”
  周冀扶着膝盖起身准备去厨房,回头对还站在门外的李崇云说:“进来记得把门锁上哈!”
  李崇云迈入院子,带上身后的门,听周冀的声音从厨房传出:“炖肉了吗?啊呀,骨头汤啊,也是,年纪大了,是该补补……”
  “给你炖的,小旭说你偷懒不吃药,膝盖好得也不利索。”
  “那药喝一口,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我才不喝。”
  “你就欺负阿旭,要是太傅让你喝药,你肯定喝得连渣都不剩,还要主动再来一碗!”
  “你自己教儿子教的半斤八两,还怪我……”
  “别忘灶台里丢红薯了!柴火都没地儿放了!”
  “吃你几个黄瓜红薯都舍不得,难怪给你介绍续弦,人家都不乐意!”
  李崇云站在厨房外,看唐雀站在锅台旁切菜,周冀蹲在他脚边添柴,二人拌嘴,倒是与寻常爷孙一般无二。
  “你看着锅,我去院子里拔点葱。”唐雀转身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李崇云又是一愣,仿佛才意识到他的存在,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侧身去了院子。
  李崇云迈进厨房,蹲在周冀身边,看他专心致志地捅炉子里的红薯,脸上落了灰都浑然不知。
  他脸颊上的血痂已经脱落,伤痕处微微泛白,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
  李崇云伸手,替他擦去落在脸上的烟灰,道:“你与唐神医认识多久了?”
  “打记事起就认得了。他总来昭觉寺取香灰,还会给邻村的百姓义诊。”周冀拍拍手,站起身,看着沸腾的骨头汤,笑了,“小时候我总盼着他来,因他总给我带烧鸡,老鸟的烧鸡真是一绝!要不是顶了个神医的名头,忙得到处转,卖烧鸡更能发家致富呢!”
  李崇云看周冀咽口水的模样,笑问:“神医年岁已高,其子又在太医院供职,家中为何不找奴仆侍奉?”
  “老鸟说人总让人伺候就会废掉。”周冀拍拍手站起身,“而且他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还不如父王年纪大,也不算得年岁高。”
  唐雀提着两根小葱走进门,不耐烦地挥手:“你们俩别都挤在我这小厨房了,出去净手准备吃饭!”
  李崇云震惊地看着眼前鬓发纯白满脸褶皱好似耄耋之年老人,被周冀拉出了厨房。
  二人在院子里净了手,回到屋内。唐雀还在切葱花,忙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周冀转身来到了卧室的房间,直直走到角落供奉的牌位前,点了三支香,拜了三拜,插入香坛中,双掌合十,闭眼静默。
  李崇云走近,看清了牌位上的金字——“亡妻唐氏沈孺人冰”。
  唐雀竟然将亡妻的牌位供奉在卧室?
  等等……沈冰?
  李崇云上前握住周冀肩膀,“你生母名讳是什么?”
  周冀回眸微微一笑。
  “家母,沈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