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上柳梢头,许靖炎终于得以从许大太太那边脱身。回到东院,他连自己房间都没进,直接敲响东跨院院门,对着莫君然欲言又止。
“我俩什么关系?别支支吾吾,有话就说。”莫君然心中了然,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弧度,带出点点笑意,整个人不自觉朝外散发以往所没有的温情。
“那个……老太爷提出的要求你全都答应了?”许靖炎目光直视对面,脸上难掩惊讶。
“嗯。”
见莫君然亲口承认,许靖炎心中五味杂陈,愧疚、激动、高兴、感激、如释重负……诸多心情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句:“谢谢!”
这次莫君然没有推辞,直接领受。
之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许靖炎情绪平稳下来,莫君然才接着说道:“我马上就搬家,走之前想去拜访一下婶子,顺便道个别,你看什么时间合适?”
“呃——”许靖炎卡壳,刚刚被压下去的疲惫瞬间席卷全身,面色微微泛白。
“你要觉得最近不合适就算了,反正我就住隔壁,以后有的是机会拜见。”莫君然浑不在意道,随后,他话锋一转,笑问,“靖炎,今天我送的谢礼可还满意?”
许靖炎扯了扯嘴角,笑意冲淡疲惫,脸色稍缓:“你有心了,老太爷和父亲都很满意,老太太也松了口,就是母亲那……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离开许家,还请你多担待点。”
“好。”沉默片刻,最终莫君然点头应下。随后,他朝许靖炎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背上伤口。”
许靖炎怔住,脸上表情不太好看,很快,他又释然。莫君然不是那样的人,他会知道除他和母亲外,无第三人知晓的事情,想必另有缘由。
许靖炎不想两人因误会产生隔阂,以至于最后背道而驰,越离越远,他直接将疑惑当场问出口:“你怎么知道?”
莫君然抬手指着自己胸口:“我给你标了印记,带有守护,午前那会,我感应到守护被触动,我自然要顺着印记查看一番……”
许靖炎撇去心中被人窥视那点不快,双眼亮晶晶的:“以后我也可以?”
“若所料不差,应该可以。”
得到莫君然肯定,许靖炎眼中光芒愈盛。
“好了,这事还早,怎么也得等成亲再说,还不快过来?”说到这,莫君然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什么,脸上笑意更浓,“你不会在害羞吧?”
许靖炎:“……”知道你还提?
“我没事,不过一点淤青,很晚了,你早点睡。”僵持片刻,许靖炎落荒而逃。
“哈哈!”莫君然不知哪个点被触动,笑得无比肆意,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去老远,大半个许家都能听到。
上院就是其中之一。
“大晚上谁在那鬼哭狼嚎?”许老太太从首饰盒中抬头,眉头不自觉皱了皱,“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
许老太爷眼角直抽,敢如此放肆的,整个许家除了莫君然不做他想。瞄了眼老太太爱不释手摩挲着首饰盒中乌木紫檀手串,他最终把到口的话给咽了回去,半个字不提,免得老太太纠结反复。
“谁知道呢,估计是哪个人乐过头,忘了现在是大晚上。”许老太爷随口道,心里想的却是莫君然这小子不简单,很会投其所好,瞧瞧,原本不太满意这门亲事的老太太,现在绝口不提这茬。
这倒并非许老太太善变,见钱眼开。许家当家人终究是许老太爷,他都答应了,她除了发发牢骚,还能怎么办?莫君然能寻来这么一串罕见佛珠手串,足可见对方诚意。既然事已成定局,她不趁机接受,改变态度,难道还要整日摆脸色给他看?
许老太太可没这么糊涂。她是不清楚莫君然这人究竟哪里出色,她只要知道许老太爷对他极为看重,还有对方送出的礼物既珍贵,又合乎她心意,就知道该怎么做。
想起这个,许老太太不禁有些发愁。大儿媳还是嫩了点,一味沉浸在对这桩亲事不满之中,以至于忽略了老太爷父子俩这么做背后深意。
许老太太想着是否需要她出面提点一二,想了想,还是算了,让大儿媳将情绪都发泄出去,往后反倒省心。不过这事也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否则等到莫君然上门提亲,大儿媳依旧执迷不悟,不肯接受,那笑话就闹大了。
心下有了决定,许老太太很快就抛开方才扰人的笑声,继续和莫君然送的乌木紫檀手串“相亲相爱”。
正院那边则又是另一番景象。莫君然借着许老太爷手送出的一对金色海东珠被许大太太胡乱丢在首饰盒内,无人问津,哪怕那曾经极得她喜欢。
许大太太本就心烦意乱,大晚上听到如此肆无忌惮的笑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莫君然并不知道他随口一笑,竟会惹来这么多人关注。不过就算他看到这一幕,想来他多半也不会心生悔意。想笑就笑了,不过时间晚一点,又不是三更半夜,哪来那么多顾虑。
笑过后,莫君然表情淡下来。许老太爷还真是老奸巨猾,吃准他娶定许靖炎,提的条件称不上多苛刻,却桩桩件件都压着他底线。
就说最简单的三媒六聘,许老太爷要求按照古礼来。这乍看没什么,细究起来,其中一样下聘时要求送上活雁,还得是亲自猎取,这可就为难人。
要知道,莫君然希望尽量缩短仪程,时间最晚不过明春,大雁是候鸟,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它们影子。
这也就算了,其他杂七杂八还有不少,反倒许老太爷眼中最难的一条——成亲后不许纳妾置外室,连通房都不行,说白了,就是要求莫君然跟许靖炎一样,从一而终,莫君然很干脆就应了,连犹豫都不曾,害得许老太爷误以为他是在糊弄他,直到莫君然签下契书,才打消许老太爷心中狐疑。
不过换个角度想,许老太爷这么做也是真心疼爱许靖炎,无可厚非。莫君然心中那点被人掐着脖子走的淡淡不爽,在心中绕了几绕,很快化作青烟散去。
由于莫君然开的价码高于市场水平,没几天他预定的材料和人员就如数就位,莫宅开始热火朝天铺设上下水管道以及改建卫浴设施。
因着这大体算个新鲜事物,刚开始双方需要时常沟通,莫君然便被拖住脚步,无法长时间离开。等到后来交流多了,莫君然意图被熟知,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善,施工效率当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莫宅本就不大,如此一来,工期想不提前都难,不过几天,改建工作便宣告结束。
许靖炎站在前院,左看右看,没觉得哪里不一样,眼中带出几分疑惑,随即换为无奈:“君然,你不介绍一下新居?”
莫君然笑了笑,没说话,直接伸手相请,随后大步流星向前,直入正院,在单独划出的浴室门前站定。等慢他一步的许靖炎就位,注意力被他吸引后,他这才抬手推门,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露出其后真容。
率先充斥眼球的莫过于那方格外醒目的浴池,光它一个就占据了几乎半间房,但也就仅此而已,比这个更大更豪华的浴池,许靖炎又不是没见过。很快,他就被浴室多出的几个虽小,他却闻所未闻,更别说目睹的小物件吸引。
“君然,这是……水桶?”许靖炎指着高挂在浴池边墙上类似木桶的东西问道,语气不怎么确定。
“靖炎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对了。”莫君然不吝夸赞。
许靖炎:“……”这有什么好夸的,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
似是读懂许靖炎心中想法,莫君然不再吊胃口,开始忠实履行主人义务,一字一句详细为对方介绍浴室中各种设施用途。
“刚刚你问的这个用来盛水,旁边连着皮管的是花洒,也可以叫喷头。往桶里倒上热水,调好温度,之后把开关拧开,热水就会从花洒中喷出,人站在下面就可以痛快洗澡。这个既方便又卫生,从健康角度来讲,比在澡桶和浴池中泡澡更好。”
话落,莫君然视线转向浴池那边,手指一点,道:“那两个是水龙头,开关的一种,一个和水缸相连,进冷水,另一个和烧水锅相接,热水从这边进。”
许靖炎越听越震惊,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下来。这固然有他定力越来越好之故,更多却是这半年多来,他见多了新奇之事,情绪调节能力猛增。
这还只是其一,接下来莫君然又带着许靖炎看了净房。
若说浴室多少还能看出个大概,净房就完全不知用途。
许靖炎眨了眨眼,指着中间怪模怪样的瓷器,问道:“这个是……马桶?”
“嗯,不过叫抽水马桶更合适。”莫君然上前几步演示,摁下水箱按钮,水哗啦啦流出,冲刷过后,从下水口消失。
许靖炎定定望着莫君然,好一会,方幽幽开口:“这是一门大生意,工匠那边你怎么处理的,没白给吧?”
“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白目之人?”莫君然挑眉,随即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许靖炎,明显有备而来,“我对这门生意不感兴趣,你要不嫌弃,这事就由你全权处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许靖炎没有推拒,深深看了莫君然一眼后,爽快接过契纸。
“那第一门生意就你家吧。”莫君然笑眯眯煞有介事道,“开业大酬宾,免费,嗯,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