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不太好,莫君然不明白他为何无法拒绝眼前这人,寻思片刻,一个念头闪过,想要抓住却刹那而逝,他眼眸微垂,曲指轻击桌面:“理由。”
许靖炎:“秋收临近,最近有些不太平,我打算走海路,有你在比较放心。”
“这样……什么时候出发?”
“两天后,坐客船,大概五六天能到。”
莫君然端着茶碗若有所思,稍后应下许靖炎这个请求,沉闷气氛立消。想通个中关节,他一改先前凝重,恢复惯常姿态,好整以暇望着对方:“这活我接了,不过你不会就这么让我白跑一趟吧?”
“有什么要求,你说。”许靖炎做好大出血准备。
“我想想……”莫君然还真似模似样思考起来。
许靖炎心里一咯噔,升起不好预感。
果然,莫君然又开始起幺蛾子。
“你年纪不小了,你家就你一个,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莫君然放下茶碗,眼中写满好奇。
许靖炎:“……”这个问题他能不能不回答?
莫君然这个时候却很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极致耐心,就这么面带微笑,一脸期待。
许靖炎笑容僵住,好半天才收拾好情绪,斟酌着小心开口:“就你看到那样,拒了吕欣逸之后,高不成低不就,一拖就拖到现在。”
“就这个原因,没别的?”
“没有。”许靖炎略一顿,很快接上。
“你确定?”莫君然倾身上前,离许靖炎不过一尺之遥,目光直视对方,“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这一瞬莫君然视线仿佛带着魔力,直看进人心里去,许靖炎别开头,避免双方目光对碰。
莫君然重新坐正身体,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感官何其敏锐,许靖炎什么都没说,却相当于什么都说了。或许以前许靖炎是因此耽误,但这几个月许家连个动静都没有,就极为反常,尤其是许靖炎对待他的态度。
之前莫君然还没开窍,也就没往这上面想,刚刚察觉到自己心态似乎不对,想明白后,有些事情便跃然眼前,两人相处中不合理的地方也就不难解释。
莫君然见好就收,他没打算现在就逼迫许靖炎拷问内心,单手支脸,笑吟吟打量对方,好似两人今天才认识。
许靖炎被看得不自在,当即眼观鼻鼻观心,眼中除了金银花茶,再不见其他。
“好喝吗?”
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莫君然竟然都还不放过他,许靖炎被问得耳根发烫,大脑却该死的清明无比,他下意识照实回答:“不错,刚好去秋燥。”
“那就多喝点。”莫君然起身,特意绕到许靖炎身侧为他续杯。
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许靖炎耳畔炸开,继耳朵之后,脸也布上后尘,泛起一抹薄红。
“你的要求还没提,再不说我就当你无条件答应。”许靖炎硬撑着憋出一句话。
“不是已经提了?”莫君然放下铜壶,重新落座,“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回过神后,许靖炎立刻告辞,“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莫君然却不同以往,跟着起身相送。
许靖炎简直一言难尽,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只得加快脚步快速离去。
莫君然靠在大门口,目送对方身影消失在隔壁许宅,这才无声笑着回转。
两天后,莫君然和许靖炎齐齐现身苍县码头。
岸上人流如织,多以苦力船工渔民海商为主,其中一艘船前却独树一帜,被一众书生包围,两人目标正是这艘客船。
许靖炎在县学就读,认识的同窗同年不要太多,一到地方,他就被拉过去寒暄,独留莫君然在原地。
对此,莫君然并不以为意,他乐得一个人自在,恰好此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识,跟云松交代一声,便过去打招呼。
“张管事,又见面了。”
“是莫老板呀,幸会幸会。”肩膀猛然遭受掌击,虽然力度不大,张管事依然一惊,见是莫君然,当即换上笑脸,“你怎么在这,也去海州赴考?”
“你看我像是学子?”莫君然朝书生扎堆的地方扬起一边眉,语带揶揄。
“呵呵——”的确不怎么像,莫君然一身劲装,说他是个武夫或许有人信,学子……张管事有些悻悻然,到底是当管事的,会来事,很快就调整过来,话锋一转,道,“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以后海参不用特意为我留了。”
“哦,无妨。”莫君然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贵客走了?”
“嗯,今天离开。”张管事冲前面人群中心微一颔首,“喏,那就是。”
莫君然瞥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张管事身上:“你这是高升了?”
“这你都能看出来?”张管事奇道。
“你今儿个瞧着特别气派。”莫君然随口解释。
“托你的福,这阵子把贵客招待好了,得了个二管事当。”张管事压低声音,嘿嘿笑道,“回头请你吃酒。”
“那你有得等了,我要去趟海州,一来一回没个十天半月怕是下不来。”
“你真要去海州?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也来送行。”张管事叹道,“这下又少了个淘换好货的地方。”
“谁说我要歇业?我人不在,摊子照出,还在老地方,你有需要,去找就是。”莫君然不以为然道。
张管事还待细问,云松找过来:“莫公子,可以登船了。”
莫君然当即告辞离去。排队等候上船的时候,他看到张管事口中那两位贵客也在其中,舷梯一放下,两人立刻被人簇拥着上船。
张管事为洛府效力,能称“府”的,最低也是官宦之家,非许家可比,就更别提洛府座上宾,哪怕同乘一艘船,双方也压根不会有交集。
事实也是如此,自上船后,两边再不曾打过照面。
“你不是说最近不太平,我怎么瞧着好得很?”一路上,莫君然三不五时铺开精神力探查,结果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这明显同许靖炎所说有出入,他不该犯如此大错误才是。
“是我的问题,我也是上船才知道,这趟船上有贵客,周边宵小胆敢顶风作案的,都被水师肃清。”许靖炎一脸抱歉, “不过回程时恐怕就没那么好运气,到时候还得靠你保护。”
“水师一出,宵小伏诛,这水师很厉害吗,怎么沿海还这么不太平?”莫君然问得相当犀利。
“这个……”许靖炎一时间被问住,这让他怎么说?说官匪一家沆瀣一气,还是说官兵无能,连个海盗水贼都抓不住?
莫君然也就这么随口一问,见许靖炎如此踌躇不好说出口,他便猜了个大概,目光一闪,问道:“你家每年给多少保护费?”
许靖炎:“……”
沉默许久,他这才幽幽开口:“打点费用占据最少两到三成,多的时候甚至过半。”
“整个苍县都如此?”
“怎么可能?我们家这样单打独斗背后没靠山的负担最重。”
“没靠山?不能吧,我记得你们许氏一族是大族,总共六房人,云湾村这一脉为三房嫡支延续,其他几支关系太远,暂且不说,难道连同出一脉的大房都借不到助力?”莫君然侧头面带惊讶。
“早就出五服了,你看我家都成了三房过得最好的一家,大房没把我家当穷亲戚看待就不错了,哪里还靠得上?”许靖炎话虽这么说,脸上却不见多少愤懑之色,更多是一种平静,以及从骨子里透出不易察觉的傲气。
莫君然一怔,这种感觉他一点都不陌生,那是只有曾位于顶端俯视众生才能养出的骄傲,以许家家世根本不具备条件……
难道他被许靖炎所救并非因缘巧合,而是一种必然?
莫君然心绪难得有点乱,借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一些平常不注意的细节逐渐浮现。
许家很奇怪,虽然跟大富大贵搭不上边,但怎么也算个乡绅,在苍县也是有头有脸,却上至许老太爷,下至许靖炎同辈,但凡稍有些出息的,都只有一个伴侣,别说小妾侍君,连个通房都没有。
更奇的还在后头,只守着一个伴过日子还可以说是家族定下的规矩,外嫁之人和离归家比率始终居高不下,还依旧我行我素,不被闲言碎语所困,就非同一般。
而且云湾村许氏一族从不见卖儿卖女,也不与人作妾……
看来,许氏一族藏着许多秘密。
莫君然眼睛微眯,视线扫过许靖炎,很快就转开。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行,犯不着刻意去探寻,搞不好就适得其反。
夜幕悄然降临。
船上没什么娱乐活动,用过晚饭,许靖炎便歇下。
莫君然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去海里溜了一圈,很快也沉沉睡去。
就在大部分乘客熄灯就寝时,远方飘来几盏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