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打破了黎明的沉静，佛寺沐浴在红橙色的朝霞之中，小白的伤还没好利索，就连拉待拽着宋青青来到了寺庙门口，指着不远处乌黑的三个大字道，“就这儿，不知他们何时离开。”
宋青青用袖口遮住光亮，‘金山寺’三个大字就这么明晃晃的闯入眼帘，她的心也随着字墨入眼的瞬间跌入谷底。
她活了二十多年，这个地方她不只在一部电影电视剧里看到过，宋青青觉得，这对于小白而言，着实不是个好地方。
“算了，你貌美法力高，何苦非要吊死在思辨那棵榆木上。”宋青青晃着小白的袖口，决计出卖天厄，蛊惑道，“你瞧瞧小乙官人，不也是个极好的男子么。”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如何与思辨相提并论。”小白坐在树枝上，透过缝隙望向寺庙，思辨就在哪里，他身上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拒绝宋青青的话几乎是本能的脱口而出，全然忘记之前对天厄还一口一个‘恩公’的唤着，而她口中的思辨，还是一个妄图取她性命招人厌的秃驴。
救命之恩，果然比不上人之情爱。宋青青顺着小白的目光一同看去，摇晃着自个的尾巴。
她和天厄的到来，彻底乱了许官人和白蛇的命数。
“小白。”宋青青抿唇，‘水漫金山’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立刻被吞噬在空气中，小白瞧着她唇瓣张阖，却是未发出丁点声响，只当她对自己无言。
“我去去便回。”话音落下，眨眼间白影便直冲入寺庙，饶是宋青青妄图去拉她，也只扑了场空，当下便被佛寺的金光给震了回来。
她空中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单膝落在地面，她的修为太浅了，进不去。
“别拦了，拦不住的。”天厄摇着折扇，不知何时来到了宋青青身侧，目光沉沉，向着她伸手，“咱们也得想办法进去。”
他们需要拿到那东西，需要离开这个世界。
“我根本连庙门都进不去。”宋青青就着天厄的胳膊起身。
“你先前不是跟小白说了个方法么。”天厄轻笑出声，折扇轻敲在宋青青头顶，他没使力气，轻的如同棉花砸过，对上宋青青迷茫的眼神，才悄声道，“水漫金山。”
他们进不去，那就只能让他们出来；他们斗不过法安，那就只能尽量使他分心。宋青青的话在这个世界是先知，小白听不到，他却听得到，这着实是个难得的好办法。
“钱塘县这些日子不是正在修葺河道么。”天厄望着安静的寺庙，小白还未出来，“苍天助我。”
“你疯了。”宋青青眼睛瞪的像铜铃，她猛地把天厄拽到身侧，“你可知把钱塘水引入县内会造成多大的祸患。”
没看过新闻么，抗灾救险在高科技成堆的二十一世纪都非常危险，莫说在这人力物力皆落后的古代，大水灌入是要死人的！
“我这两日打听过，钱塘县的河道年久失修，又恰逢雨季，县里为防着河患早已准备了容人的高地，而金山寺却地处低洼，引水入内并不会对县城百姓造成多大的损失。”本是无心之举，谁料却正好用上，“只需想法子把人都赶到高出，届时大水满灌，你想法子幻化出一群逃命的百姓，既能借机帮小白掳了思辨，又能趁乱拿下那颗舍利子。”
事情不能再拖了。
“左右与你无关，你自然说的轻巧，”引发洪涝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就算百姓都安然无恙，可大水来去，多少人家会被巨浪淹没，“不用考虑经济损失吗？”
“你不是会五鬼搬运术么。”天厄微怔，伸了胳膊架在她的肩头，双指捻动，“临安宋家这么些年在百姓身上搜刮了多少，是时候还了。与其家家户户留着那些个旧东西，不如换些白花花的银子来的实在。”
“你是让我劫宋家济百姓。”宋青青觉得自己当了二十多年人类后天才形成的妖精，果然还是没法和真正的妖怪相比，人家想事情那叫一个干脆，从不思考那些个旧物件或许对有的人而言，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更何况洪涝过后，多伴随着瘟疫。所谓妖性难除，说的大概就是这种骨子里自带的自私自利了，“咱们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来不及了。”天厄盯着金山寺，就见寺庙上空人影穿梭。
糟糕！宋青青脑子一懵，猛然想起什么，冷汗浸湿了整背。
“素素姑娘，贫僧劝您早些离去。”思辨立在屋檐，风鼓起了他的袈-裟。
“你跟我一起走。”小白秀发被吹乱，她瘦了好多，下巴尖了起来，少了初见时的圆润，“你不是说过爱我的么。”
她好像自从跟他相遇之后，就没遇见过好的事情，无论是她口中的九百年前，还是如今。
“小僧是佛门弟子，修的是禅道。”思辨晓得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刻意抹去了‘亦如爱天下人’这半句，“度的是众生。”
“我也是众生之一，你为何不舍身度我。”他让她不伤人，她应了，他让她不杀生，她也应了她从未那么乖巧听话，她什么都答应他了，他为什么还是不愿意与她在一起，“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对面的男子叹息，轻轻摇头，“人妖殊途。”
“呵呵，说来说去，你还是嫌弃我罢了。”生而为妖，她能怎么办，这一切又不是她可以决定的，小白突然心生委屈，千年来她从未有过的委屈，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好似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却是最厌恶她的，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的怒火沸腾，蛇尾骤然挥落，横空打断了院中的老菩提树，“你爱众人，我偏偏让你爱不得。”
天空顿时电闪雷鸣，黑云压城，小白跟在思辨身边，装模作样的当着凡人，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妖，狂风四起，吹得人张不开眼睛。
“素素！”思辨知她心中气怒，若在这个节骨眼她真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眼神飞快扫过紧闭的厢房，依着师傅的性子，这次决计不会饶她，当下也有些急，一道金光便劈了下去，他有意让她，锋利只滑过她的脸庞，削断一缕乌发，正色道，“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此次我放过你，也望你莫要纠缠。”
以前在青城山，年幼的她每每伤心难过都要蜷在洞中的蛋壳里偷偷抹眼泪，再后来她长大了，那些所有让她难过的人都被她打的落花流水滚出青城山，而孵育她的蛋壳早已碎成片片被掩埋进土壤中。现在她突然又想回去，回去那暖融融的蛋壳里好生哭一场，她已经许久不曾这般难过，可是，她回不去了，千年来她一直一个人，蛋壳碎了，她就再也没有可以伤心流泪的地方。
“今日你若不跟我走，那便都别走了！”地势震动，小白这次毫无留情。
宋青青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口中咒语不停。身边的小青鱼还在瑟瑟发抖，它怎么就这么倒霉，都从临安城躲到钱塘县了，还能被那青蛇给揪出来，百姓被突如其来的河口决堤给吓得拼命往早已备好的高出冲，小青鱼不停地设法翻着细小的波浪，大早上的，干嘛要吓人，它心里默默的想。
“居然是今天，居然真是今天。”宋青青心里焦急的很，都怪她这个没脑子的，‘水漫金山’在戏文里纵然与青蛇脱不了干系，可归根结底，那是白蛇的人设啊！必经路的上空被设下厚厚的屏障，果不其然，她动作刚完，漫天的钱塘水便铺天盖地的泼来，打的正在设法的小青鱼一个措手不及，被拍飞在堤岸之上。
“真发洪水了。”小青鱼目光呆滞，就见浪潮飞速打下，向着钱塘县内大开大合的灌去。
“快，幻人出来。”天厄用折扇挡着偶尔落下的水滴。
“不行，我没力气了。”宋青青攀着天厄的胳膊，头发被汗水浸成细缕。
“此事可一不可二，咱们能不能出去就靠这回了。”天厄用手撑着她的身子，脑海中霎时之间划过那条小鱼，“你不是中途还捉了个小妖精么。”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宋青青，她硬撑着念了个咒法，就见那条原本还在河边的小青鱼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宋青青色厉内荏的吩咐道，“你，幻化一城百姓出来。”
“我不过百年小妖，哪来这么大本领。”小青鱼差点哭出声，从指头缝里看向宋青青，谁料眼前的二人却无动于衷，只好红着眼吸吸鼻子，它摸了摸胳膊上的鳞片，狠狠心扯了十数片下来，疼的眼泪顿时飚出。
鳞片幻化成人，四处慌张逃蹿。
“素素，快住手。”她这一动，他是救不了她的。
思辨话音将落，就见紧闭的禅房骤开，法安禅师眉宇间冰凉一片，连带着思辨的心头也跟着一寒，“孽障！”
说着横过禅杖，向着小白脖颈处狠狠敲去，但听砰砰砰几声连响，被思辨的佛珠反手缠住。
“思辨。”
“师傅，救人要紧。”洪水冲进金山寺，金山寺的僧人们被洪水卷积着砸向庙墙，简易的棚户倒塌。
法安定眼一瞧，这才暗道自己差点误了正事，若知那白蛇开始就含了这份祸心，她方进金山寺，就该毫不留情的收了她，这会儿只能先去设法救人。
“你救我作甚。”小白也是一时怒起，并非真想伤人，故而只引得河水入寺庙，但到底有无殃及百姓，她倒是真不敢打包票。
“你怎这般任性。”思辨语调中染了怒气，“收手！”
“我若现在收手，你师父得了闲，我便只有死路一条。”小白望着他，白绸已被河水打湿，凄然一笑，“你确定？”
空气仿佛静止，思辨放眼望去，洪水冲走了桌椅，冲断了树木，挣扎声哭喊声穿透了整座金山寺，所见之处满目疮痍，他嘴巴动了会，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许久，才道，“确定。”
顺着他声音落下的，还有扑面而来的巨浪，乌云散尽，天空干净的像被将将洗涤过。小白的衣裳染了污迹，不复先前的洁白，脸上尽是迷惆之色，身子斜斜跌倒在地面上。
“我想回家。”她不该出来的，不该离开青城山，不该去好奇世上的繁华，空中金光闪过，她眯着抬头，光落在身上，有点疼，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到底，还是输给了你口中的三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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