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苏椋的家,苏椋打开外面那间防盗门,又打开里面的木门,苏椋进去摸索了一下,打开灯。
入眼,是一间老式的住宅,里头的装修简单,家具也很单一,整个房子看上去还不到一百平。
成越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
他含着金汤勺长大,一出生就用着最贵最好的,身边认识的朋友也都是公子小姐。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普通的家庭,不是所有人都和他家一样有钱,但当他真正接触到苏椋的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是略微震惊了一下。
苏椋其实有过一丝丝的自卑,但是转瞬即逝。
她的家庭就是很普通,全家就靠着她继父一个人养活,这一点是事实,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至于成越,反正他们也不会真的在一起多久,家庭如何,跟他们谈个恋爱也不怎么影响,又不是要结婚。
苏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的新的拖鞋放到成越脚边,“我家只有一个浴室,你先洗吧,我去给你拿衣服穿。”
说完,苏椋往自己房间走去。
她的衣柜里,有一些她爸爸的衣服,是她自己偷偷藏着的,只有这样她才觉得爸爸好像还在。
苏椋拿了件长袖和长裤,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碰到了成越。
成越看了眼她手上的衣服,“你先洗。”
“你都湿透了,你赶紧洗吧。”苏椋说。
“你先洗,”成越重复了一遍,“你也湿透了,我是男孩子,没事。”
见他执意如此,苏椋也不继续客气,到卧室拿上自己的衣服进了浴室。
屋内又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屋外不停的雨声,和浴室内不太清晰的水声。
此时,成越才能好好打量苏椋的家。
其实让他感到有些震惊的不是这个房子的大小,也不是里面的家具摆设,而是这个房子里的冷清。
在成越家,无论何时回到家,家里都是灯火通明,饭桌上有母亲亲自下厨烧的菜,有父亲在客厅看新闻联播的声音,还有妹妹的嬉笑声。
在学校,他也听说过苏椋家里的一些情况,听别人说,她是重组家庭,和母亲、继父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一起生活。
成越又想到苏椋生病的那次,她的母亲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就是斥责的声音。
【现在都几点了!你死哪去了还不回来!】
那一刻,成越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就算是后来他告诉苏椋的母亲,苏椋生病了,在医院挂瓶,她的母亲也只是说了句:【那麻烦你照顾一下苏椋了。】
全然没有别的母亲知道自己孩子生病了的担心,更没有问苏椋在哪个医院,甚至生了什么病都没有问一句。
是的,成越当时骗苏椋了,他骗她,他跟苏椋的母亲说她在外面玩。
因为那一刻,他不太想让苏椋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她有那么不关心,他宁愿骗她,让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以为自己在外面玩所以才没有来的,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明明知道她生病了,也不来看一眼。
进到这个冰冷的家里,成越又才突然明白了,当时苏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算说了,我妈也不会担心我。】
是经历过多少次,才能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
——
过了一会儿,苏椋从浴室内出来,她怕成越等太久着凉,所以只随便冲了个热水澡就出来了。
她在卧室看了一圈,没瞧见成越,又走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成越背对着门口看着什么。
苏椋凑近,发现他在看自己书桌上的一张照片。
是她和爸爸的照片。
成越察觉到苏椋的靠近,他垂眸低声问她:“这是你爸爸吗?”
提到爸爸,苏椋的眼里才有了一丝丝柔软的喜悦,她轻抿着唇,笑着点点点,“嗯,我爸爸,怎么样,我跟我爸是不是长得还挺像的,他帅吧!”
说起自己的父亲,苏椋是一副自豪骄傲的样子。
这样的苏椋,成越是第一次见到。
成越点点头,“很帅。”
苏椋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小牌子,牌子上写着“苏江盛”三个字。
“我爸爸叫苏江盛,他是一个警察,小的时候,他很忙,常年回不了家,但是只要每次一回家就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很多好玩的。”
讲起过去的那段时光,苏椋的声音都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小的时候我其实挺内向的,不爱交朋友,那个时候又瘦又矮,老被其他小朋友欺负,后来有一次,我爸爸穿着警服来学校接我,之后,全校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当警察的爸爸,都不敢欺负我了。”
说到这,苏椋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弯弯的,恬静柔软。
成越一时看怔愣了神,苏椋一抬头,就对上成越毫不掩饰的目光。
苏椋一愣,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接替的便是她一贯的样子。
她笑了笑,“后来我就自学成才,谁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但是我爸也老说我,说我一个女孩子,不能学着男生打架。”
“他懂个屁,我又不是主动跟人打架的,那别人打我我还不能还手吗?我这叫正当防卫!”
小狐狸恢复成了那狡黠的样子,俏皮灵动,所有的温柔与落寞都消失不见。
苏椋刻意避过了后来那段她不愿意提的时光,成越也不问。
成越没有窥探别人家事的兴趣,而面对苏椋,他更不愿意让她回忆起那段不好的时光。
在抽屉里,还有一本画集,成越拿出来,问道:“这是你画的?”
苏椋点头,“嗯。”
“喜欢画画?”
“喜欢。”苏椋说,“喜欢创造,喜欢设计,喜欢用画笔打造一个自己的世界。”
成越翻看了几张,发现苏椋画的还是挺好的,属于有天赋的类型。
“那你是打算走美术方向吗?”成越问道。
苏椋沉默了片刻,说:“我们家的情况,没办法让我走艺术这条路。”
她说的没错,美术生最为烧钱,而他们家的情况根本就负担不起美术学院的学费,而且杨培阳也不会给她出这笔钱。
所以画画,只能当作兴趣。
屋外,雨渐渐小了。
“哎呀!”苏椋一拍脑袋,“你看我,跟你聊天都忘了,你还没洗澡呢。”
“快去快去,你先穿我爸爸的衣服。”
苏椋推着成越进了浴室。
等到浴室内的水声响起,苏椋眼里最后的一点亮光慢慢暗下。
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才可以接受失去了苏江盛的这个事实。
在苏江盛走后不到三个月,喻佳宁就另嫁他人,苏椋不是不懂喻佳宁的苦衷,只是她接受不了母亲那么快就成为别人的妻子,她也接受不了自己有一个新的父亲。
她本以为,母亲应该是很爱很爱爸爸的,至少过去的那几年,他们表现出来的就是那样。
苏椋不明白,为什么失去挚爱之后,可以那么快投入一个新的怀抱,而且在婚后一个月,喻佳宁居然就又怀孕了。
可笑的是,杨霖出生后,她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她甚至感觉,喻佳宁已经爱上杨培阳了,而爱杨霖也更胜于爱她。
失望与落寞席卷而来,苏椋渐渐地开始放弃自己。
在苏江盛走后很久,她的性情完全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从前的她虽然也张扬无比,但是那时候她还是生活在阳光下的。
她的所有张扬与骄纵都有苏江盛宠着,可是苏江盛不在了,没有人会包容她的小脾气了。
现在的她,藏匿着内心生长在黑暗角落里的恶魔,装作明媚娇艳的样子,装作活泼开朗的样子,装作强大而无法被打倒的样子,她打架、谈恋爱、喝酒、打游戏,她甚至钻进过酒吧,就是为了麻痹自己,甚至,杀掉自己。
她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她也从来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苏江盛死了,喻佳宁不爱她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已经没有了,那么,她就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活着,本身就是很累的一件事情,苏椋想到自己以后要这样活几十年,她都觉得窒息。
因为她不快乐啊。
一点都,一点也不快乐。
当时,她确实也这样做过,只不过在迈出那一步的前一秒,她被人拉住了。
......
“我洗好了。”成越的声音将苏椋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她抬手按了按眼眶,眨了两下眼睛,从沙发里站起,背对着成越,她深吸了一口气。
“外面雨停了哎,你等会儿怎么回去啊。”苏椋的眼眸又装满了光亮,她翘着嘴角,像平常一样笑着。
成越用毛巾擦干头发,走到苏椋面前,轻笑一声:“你就这么想赶我走,不打算收留我一晚?”
听到这话,苏椋微微愣神。
她现在,其实很需要有一个人陪着,她不喜欢下雨天,更讨厌下雨的夜晚。
她渴望别人给她温暖,想要别人的陪伴,她的心里是不想成越走的。
但是,她凭什么让成越留在这么简陋的地方陪她啊。
而且,她又怎么值得成越陪她,成越是天之骄子,才不会真的对她上心。
苏椋翘起嘴角,笑得像个妖精一样不正经,“学长,你这算盘打的还挺好的,都省一笔开房的钱了。”
“不过苏小姐今晚不接客,您还是回吧。”
明明是苏椋一贯的样子,可是成越总觉得,苏椋有些刻意的在掩饰什么,她的玩笑和从前不太一样。
正巧这时,成越的手机来了电话。
“阿越啊,都很晚了,你几点回来啊?”电话那头是舒可薇的声音。
成越说道:“马上,你让司机来学校这边接我吧,刚才下雨了,我去同学家躲了会儿雨。”
苏椋在一旁听着,蓦地身体一僵。
“嗯嗯,我知道...”
“没什么事儿,晚饭也吃过了,我都这么大人了您担心什么啊。”
“好,你快让司机过来吧,外面冷死了。”
“嗯,嗯,好,好了好了,马上回来,拜拜啊!”
苏椋靠着沙发站着,明明穿了件外套,可是此刻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冷,这股冷劲是从心里传出的。
成越挂了电话,回过头,苏椋仍旧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你妈妈催你了啊,那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我就不送你了,知道路的吧。”苏椋把成越送到门口,跟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哦。”
有些情绪好像不太受控制,苏椋有些急切地想要关上门,却在下一秒被成越抵住了门。
抵门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成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你...明天要出来玩吗?”
苏椋握着门把手的手一紧,她微微笑了一下,“不了,要做作业呢,下一次考试我可是要冲第一的。”
“嗯。”
两个人就在门口面对面站着,却没有话说,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暗了下来。
“那我走了。”成越往后退了一步,“你一个人在家记得锁好门窗。”
“知道了。”
直到成越消失在楼梯口,苏椋才关上门。
靠着门板,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差一点,她就会露馅了。
差一点,她就要任性了。
可是除了爸爸,没有人可以容忍她的任性的。
唯一能够容忍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不是吗。
“苏椋,你别太依赖成越了。”
——他不会陪着你一辈子的,他也会走的。
他刚才说了啊,他在同学家躲雨。
你只是他的一个同学。
朋友都算不上。
别自作多情了,他不会喜欢你的。
所以,你也不要喜欢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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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的时候真的很心疼我家阿椋,命运待她不公,所以导致了她性格里的自卑,却要给自己穿上一件盔甲,装作很强大的样子。
这两章大家应该也能看出来,苏椋和成越其实有很多差距,不管是家境上,还是心理上,但是两个人都会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