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一早,江黛起床之后,就见秦屿正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回来。
“你这是出去晨跑了?”江黛裹着棉衣,看着她一头的汗水,忍不住有些敬服。这种天气,她是绝对不想出门的,在炉子边烤火它不香吗?还能顺便在炉盘少炒个瓜子花生,烤个橘子什么的。
想到这里,江黛又有点想捂脸。
自从来了村子里,她觉得自己一天从早到晚,嘴巴就没有闲着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吃的,吃着吃着,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惬意得简直让人忍不住生出负疚感。
秦屿进了屋,拿了帕子倒水擦汗,点头道,“这才几天的时间,感觉裤腰都紧了不少,不锻炼不行了。”
江黛不由意动。但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很快又打消了这种想法。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吧,她自我安慰地想到,到时候再早起锻炼,应该也不迟。
“小泽呢?”见孩子没跟着他,江黛问,“还没醒吗?”
“早就醒了。”秦屿笑道,“跟着阿姨去地里了,说是要去挖萝卜?”
村子里的作息非常健康,基本上每天十点左右就上床睡觉,早上自然也醒得很早。唐爸和唐妈都是闲不住的人,即便是这个天气,也每天都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小孩子看什么都新鲜,愿意去凑个热闹,秦屿也乐得放手。
只从孩子这方面来看,秦屿觉得这个地方是来对了。
虽然在别人家里这么住着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这才多长时间,小泽已经开朗得跟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露出了顽皮的本性。不再需要自己这个做爸爸的整天看着,跟谁都能玩得很好。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秦屿朝江黛示意了一下,拿着手机出去了。
这个电话接了很久,等他回来时,已经是满身凉气。江黛和唐含正在烤橘子,不由分说塞了一个给他,“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家里的亲戚,有人感染了。”秦屿说。
“啊……”唐含低呼了一声。知道病毒正在全国甚至全世界蔓延是一回事,但是身边熟悉的人感染了,又是另一回事了。好像本来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突然迫在眉睫,有了一种强烈的紧迫感。
“说是现在的情况很不好。”秦屿继续道,“除了重症病人之外,其他人只能待在家里,因为已经没有病房了。药物配给也很成问题,很多人就只能这么捱着。”
这种情况,无论是对疫情的预防还是疾病的治疗,显然都很不利。
江黛微微蹙眉,“现在是过年,各行各业都在休息,情况还不明显,等过完年,估计会更糟糕。”
“肯定的。”秦屿叹气,“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说是已经有不少一线工作的警察和公务员都被感染了,现在人手也很紧张。现在过年,能把所有人都关在家里,可人是要吃饭的,很多人根本没有继续,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好在国家应该有相应的粮食存储,如果政府运转良好,及时调拨物资的话,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就怕政府这边响应不及时,毕竟现在出问题的不是一时一地,而是全国各地都需要支援。
想到这些情况,气氛顿时低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唐妈背着背篓走了进来,一边笑着回头提醒,“小心别撞了头。”
几人回头去看,才发现小泽正蹲在背篓里,笑得前仰后合,见牙不见眼。
秦屿连忙站起来,替唐妈接了背篓,把孩子抱出来,“阿姨您让他自己走就是了。”又说小泽,“这么大了还要奶奶背,丢人。出门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自己走路,不要奶奶抱。”
“我没要抱,是背!”小泽理直气壮地道。
其他人都被逗笑了。
“吃萝卜吗?”唐妈又问。
江黛觉得,每次她老人家说出这句话,都仿佛在释放一个主动技能,而且是杀伤力超强的那种。
虽然但是,她还是举起了手,“吃!”
“唐含来削萝卜。”唐妈立刻指挥。
唐含见她已经拿出几个长相出众的萝卜,显然是在地里就挑好的,便说,“你顺便就削了嘛,省得我还要洗个手。”
“这么懒,你别吃了。”唐妈很嫌弃。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拿起菜刀。
萝卜最好吃的是靠近蒂的地方,因为露在地面上,被阳光照射,呈很漂亮的青色,味道也更甜。所以唐妈直接把下面一半切掉,回头可以拿去喂猪,再留一截萝卜缨子方便抓握,削掉表层的萝卜皮,就只剩下晶莹且纹理分明的萝卜肉了。
萝卜很凉,但是守着火炉吃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声音。唐妈坐下来才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说疫情的事,现在情况好像更糟糕了。”唐含说,“秦哥家里有亲戚感染了,说是轻症连医院都不能去,自己在家吃药。”
唐妈听了也是连连叹气,“今年这个世道是真的不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短时间内估计是不行了。”秦屿说,“非典六月就结束了,这回说不定要拖个一两年。像我们这种还好些,那些每个月靠工资生活的人怎么办?”
“也别多想。”见他们都没什么精神,唐妈又说,“这种事,咱们能帮的忙有限,别给国家拖后腿就好了。幸好我们住在村子里,吃喝不愁。今年多种几亩地的粮食,到时候要是城里没吃的,可以往那边送点,尽一份力。”
唐家有几十亩地,分散在村子周围各个地方。因为家里只有两口人,上了年纪精神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了,所以从唐含姐妹相继大学毕业之后,唐爸唐妈就只种了距离村子比较近的几块地。剩下的,这两年政府折腾了许多的扶持项目,不是种果树就是种木材,不过目前都还没成型,再开出来种并不怎么费工夫。
顿了顿,唐妈揣度着他们的心思,又说,“你们也不用担心,尽管在这里住着。添一双筷子的事,家里别的没有,吃的尽够。”
“谢谢阿姨,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厚着脸皮继续住了。”江黛说。
秦屿也跟着点头,虽然心情沉重,但他也不由得庆幸,幸好自己当初带着孩子出门旅游,没有留在家里。否则过年亲戚相聚,说不定现在已经感染了。
唐妈看看几人,起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就端回来了一个被纱布盖得密密实实的盆,“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她说着把盆放在炉盘上,小心地揭开纱布,露出盆里的东西——一粒粒糯米晶莹透亮,被浸在清澈的液体里。中间部位微微发黄,还放着两块已经熄灭了的木炭。
“哟,今年的甜酒醒得不错!”唐妈也有些惊喜。
她虽然年年都做,但也不是年年都能发酵得这么好,有时候太干,有时候太黄,多少都有点问题。
唐含这种时候就很积极了,跳起来去碗柜里拿了碗和筷子,不等盛出来,先挑了一小块,正要放进嘴里,转头时见江黛正看着自己,就递到了她嘴边,“尝尝味道。”
江黛就尝了一口,忍不住也有些惊艳,“好甜!”
更难得的是,味道非常清,不是那种甜得发齁的感觉。而且凉凉的口感也不错,米粒还有些微微的韧性,总而言之,各方面都称得上完美。
唐妈笑着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喜欢就多吃点。”
一碗甜酒酿吃到底,江黛才从余味中品出一点点酒气。她之前从没吃过这种东西,没想到味道竟然这么好,见唐妈拿了坛子过来装,就问,“这样可以放很久吗?”
“别想了。”唐含经验丰富地道,“这个东西就今天最好吃。放在坛子里稍微一发酵,酒气就会变重。煮煮鸡蛋糍粑什么的勉强,空口吃味道就没那么好了。你要是喜欢,就再吃一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算了吧。”江黛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克制地摇头道,“现在这样正好,回味无穷。一次吃太多,就会腻了。”
“那肯定是因为你的喜欢还不够。”唐含说,“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特别喜欢吃香蕉,然后我们就给她出主意,说让她一次多买一点,使劲吃,吃腻了以后就不会再想吃了。”
“结果呢?”秦屿问。
“结果她同学买了几斤香蕉,吃完之后意犹未尽,说我还想再吃。”说话的是唐妈,显然,这个故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
“我觉得是你同学买得不够多。”江黛有不同的意见,“她只买了几斤,要是一次买几十斤,可能就成功了。”
唐含竟无法反驳。
于是默默给自己又添了一碗甜酒酿,一年就吃那么一回,她不怕吃腻。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江黛这是还想着有“下次”和“以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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