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聆儿去天庭找人, 自然十分顺利,基本没怎么耽搁。
泗州。
当地百姓传说,曾经的龟山之下,压着一个妖邪,因此驻有神明,百姓们也多曾祭拜。
不知什么时候,那妖邪也成了神明, 飞升而去,留下的龟山, 也便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罢了。
降服其他妖怪,本来也该有大圣禅寺一份差事,但武当山的真武大帝,号荡魔天尊, 一个工作狂,北俱芦洲和南瞻部洲的妖怪,都已被他剪除得差不多了。
虽然这两个地方, 妖怪本来就不多。
因为没有了妖怪,神仙也变得不重要起来,真武大帝表示无所谓,安享退休生活,但大圣禅寺的香火却少了很多。
纱悟静来到泗州,发现这里因靠着河, 水运繁荣, 因而商业发达, 民众安居乐业,一副太平盛世景象。
其实,纱悟静一直都不相信,一本经书就能让人开悟,获得超脱。
否则坐拥灵山,时时可以听经的天竺国应该比大唐强盛才对。
但事实并非如此,反倒是西方都想往大唐传播,究竟是想普度众生,还是为了香火,这谁也不知。
纱悟静并不关心,她连人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佛门的想法。
她的目的很简单,借着取经功德洗刷罪名,再得果位。
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盱眙山上的大圣禅寺,已经多年没有变化,仍是之前模样。
山门虽高,不隔凡事,不在名利场上,便得自在生活。
即使香火没有之前鼎盛,国师王菩萨依旧是那般活着,念经参禅,教演武艺。
纱悟静虽然满身杀气,但并非妖邪,四大神将看守山门,倒也没有阻碍,直接把她放入寺中。
寺中长廊雕栏画栋,又有种植鲜花异草,装饰非凡,映衬着大圣禅寺往日的兴旺。
穿过长廊,到了大雄宝殿之前,纱悟静刚刚站定,就听里面佛音悠扬,正是大圣国师王菩萨。
“何方神圣,莅临鄙寺?”
“弟子纱悟静,原是天庭卷帘大将,如今跟随唐三藏西天取经。”
“既如此,你不去西天取经,来此何干?”
纱悟静弓着身,谦逊有礼道:“只因路阻小雷音寺,有一水母娘娘,与黄眉老妖勾结,又有数千小妖,弟子无依无倚,故来拜请菩萨,大展那曾收水母之神通,同弟子去救师父一难,取得经回,永传中土。”
“如此,也是我佛门好事,”大圣国师王菩萨拉开大雄宝殿之门,合十还礼,“只是收水母娘娘的,是贫僧的弟子,小张太子。”
“请菩萨着太子出马,感激不尽!”
大圣国师王菩萨叹了口气,却有些为难道:“小徒多年来郁郁不欢,恐无战意,卷帘大将,你若真需他相助,不如自去劝劝他如何?”
唉,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纱悟静面不改色,轻轻点了点头,便随着大圣国师王菩萨所指,往大圣禅寺的峥嵘宝塔去了。
待她刚走,那守卫山门的四大神将便即出现,凑在了大圣国师王菩萨身边道:“菩萨,这姑娘法力并不高强,她能行吗?”
大圣国师王菩萨捻着佛珠,悠悠道:“方才佛珠翕动,示吾前程,有贵人至,当是着落在此人身上。”
四大神将一起合十道:“阿弥陀佛。”
纱悟静沿着寺内小道,曲曲折折,到了那构筑着宝塔的山崖上。
那宝塔盖得极高,插云倚汉,铺有琉璃砖瓦,常引得灵禽栖宿。
飞檐上垂着千年之前的青铜大铃,风吹之下,如风铃般发出阵阵声响,虽然不似风铃清脆,声音低沉,但穿透力极强,似乎能震入人心之中。
铃声响起,群鸟也不惊飞,反而啼鸣诉语,与那钟声相衬,似在唱和一般。
登上宝塔,回头望去,遥遥看见淮河水面,仿佛一条束腰玉带,不仅让人想起将军腰间玉带。
当年的禹王大将庚辰,如今也只是一个河神,江山代有才人出,令人唏嘘。
推人及己,自己又何尝不是被那大浪淘汰之人,满足于随侍在玉帝身边的荣光,孰不知道,那荣光是玉帝的,而拥有那荣光的人,玉帝随时可以更换。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塔中栖息的寒鸦慌慌飞起,这塔是通心柱的结构,乃是一根柱子,一半直通顶上,另一半深埋地下,便是龙骨。
虽然通心柱已经老旧,但仍□□。
绕着通心柱的旋梯,直接通向塔顶,只在每一层留下一块,权做提醒。
看着这塔积满灰尘,遍织罗网,灯烛尽灭,老气沉沉,纱悟静叹了口气,拿起摆在塔门旁边的扫帚,它的岁月和这塔也差不了多少,但仍结实耐用。
一般来说,打扫屋子再请客,要客人打扫倒是少见,不过纱悟静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至少懂得一件事,多做事少说话,祸不临头,许有好处。
虽然对于打扫一道,纱悟静并不如唐三藏那般精深,无法将这宝塔尽数扫净,但至少也能搓去灰尘,净扫蛛网,点起长明蜡烛。
至少,不教这塔看起来太过破费。
实际是费了一点,但纱悟静还是很快便来到了塔顶,也许是心无杂念,便对时间的流逝,感受也不同了起来。
按照大圣国师王菩萨的说法,小张太子就在这顶楼居住,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过塔来。
纱悟静以灵识探查,那人很明显仍是活着的,但他在这塔中呆了那么久,心是否还活着,却不好说。
“弟子纱悟静,求见小张太子。”
木门内,那是死一般的寂静,纱悟静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便又提高了声音:“卷帘大将刀圭,求见小张太子!”
这是她很久以前的名字了,虽然已经舍弃,但在这种时候,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也许小张太子在躲入这峥嵘宝塔之前,听过自己的名字呢。
虽然只是碰碰运气,但纱悟静清清楚楚地听到,屋内有一声粗重的呼吸声音,就像是一个几乎窒息而死的人,忽然接触到空气一般。
也许,这就是信号吧。
纱悟静也不等待小张太子的回复,眼前这木门,即使是最瘦弱的人也阻挡不住,纱悟静伸手推开,踏步入内。
本来还想再报一次名字,但眼前之事,却让她有些吃惊。
小张太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虽然没有胡茬,脸上却也积了一层薄灰,双目无神,直勾勾盯着这木门,因此现在,便是直勾勾盯着纱悟静,让人脊背发凉。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上了,纱悟静的法力虽然打架尚有欠缺,但要说到精神力,她可谁也不怵。
半晌,竟然是那个沉默了数百年的小张太子先说了话,言语浑浊,似乎是在找说话的感觉一般。
“是……你?”
“我?”纱悟静眼睛微眯,“你认得我吗?”
在天庭上,她可不记得自己曾和这小张太子会过面。
“是你……”小张太子终于把话说了囫囵,打算站起身来,多年未动,骨头都长到了一起,就好像一辆破车上路,咯咯嘣嘣,哪里都响。
纱悟静忙上前扶住了他,虽然没有多年没洗澡的体味,但却有一股陈旧之物特有的灰尘气。
小张太子一用力,抓住了纱悟静手腕,那双黯淡的双眸竟然闪动起精光来。
“恩人!”
这厮是不是认错人了,纱悟静柔声道:“太子,你认错人了,我并不认得你。”
“不,不会!”小张太子的手愈发用力起来,说话也越来越顺畅,“流沙国,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是纱悟静成仙之前,云游天下时去过的地方,因她修炼“动”字门道法,烧茅打鼎,炼药济世,曾以半粒丹砂救了那流沙国太子性命。
那太子为表感激,欲娶她为后,虽然那太子有十二分的俊俏,但纱悟静还要修行,便离开了流沙国国,后来果然飞升。
只是却未必比留在流沙国要开心,后来流沙国变成流沙河,终究是回忆之地,因此纱悟静下界之后,就住在了那里。
小张太子握着纱悟静的手道:“我,便是流沙国太子。”
“……”
纱悟静在塔外等了半晌,就连四大神将也都来了,小张太子这才终于出来。
梳洗之后,洗净铅尘,重新梳拢了头发,头戴束发白玉冠,身穿淡缁衣袍,手提楮白枪,少年英雄气丝毫不减。
小张太子就如这座外表峥嵘漂亮,内部老气陈杂的塔一样,外表仍旧漂亮,内里的陈旧老气虽然未被完全扫净,但至少已经点起了明亮烛光。
四大神将围了上来,一个个泪眼婆娑,躬身下拜道:“太子殿下,您可算出来了。”
他们四个,本来是流沙国的前后左右四将军,受流沙国王之托,守护太子,死后忠心赤胆,朗然照人,被大圣国师王菩萨点化收入大圣禅寺之中。
小张太子扶起四大神将,感慨道:“四位将军忠心耿耿,小张实在无以为报,只能请四位将军再随小张走一遭了。”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张太子点点头,走到了纱悟静身前,一欠身道:“纱姑娘,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