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韦顾可懵了, 他昨晚确实住在悦亨老店, 这一点潘家小姐也知道, 可韦顾却是真的没见过陆聆儿。
“好好,算我爹瞎了眼!”潘家小姐心头一阵酸楚, 本来她见这姓韦的年轻人温文尔雅,谈吐大方,也算是饱读诗书, 有些才能, 相貌也是出众,潘家小姐对他颇有好感,已是看中了六七分。
哪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韦顾竟是个拈花惹草之辈,相亲前夜还兀自风流,这也便算了, 还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家伙,懦夫!
潘家小姐扭身就走,心中给了韦顾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他甩开陆聆儿追上来, 再给他一次机会倒也无妨,只是韦顾被陆聆儿钳着, 追也追不得, 叫了几声都被潘家小姐当了耳旁风, 也是极为痛苦。
结果直到潘家小姐转过一条街, 也不见韦顾追过来,潘家小姐心下大怒,回家冲父亲一通发火,韦顾的好友张晓登门致歉,结果最后成就了他与潘家小姐的好事。
却说韦陀寺这边,眼见得潘家小姐不见了踪影,陆聆儿这才松开韦顾,韦顾低头看着陆聆儿,一脸悲愤道:“啧,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破坏韦某姻缘,当真如你心,遂你愿吗?”
陆聆儿这才抬起头,看向韦顾,双手捂脸做出惊恐之状道:“呀,你……你不是孙顾哥哥,小女子认错人了!”
“你!”韦顾气得几乎暴跳如雷,可他毕竟饱读诗书,那样做有失体面,而又不忍心斥责眼前这娇弱的姑娘,所有的苦都只能自己咽,可比单纯的生气难受多了,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心疾首道,“唉,许是韦某命该如此吧。”
陆聆儿明知故问道:“刚刚那姑娘莫不是公子的夫人?”
“我倒是想,可惜不会有机会了,”韦顾深深叹了口气,虽然眼前这姑娘美貌可人,但他现在也无心欣赏了,便转身要走,还冲陆聆儿摆摆手道,“姑娘,日后可要放机灵些,别再随意拥抱别的男子了。”
“诶,莫非小女子坏了公子的终身大事?”陆聆儿抿着嘴,跺了跺脚,一副娇蛮可爱的样子,道,“也罢也罢,公子,我便赔你一段姻缘吧!”
韦顾回头看她,自是觉得她美貌无双,不由自主道:“韦某一介书生,如何配得上姑娘这般……”
“啊,当然不是我了,”陆聆儿忙摆了摆手,要是造成这种误会那可不好,立刻道,“我只是给你指条路罢了。”
韦顾自然不信,一个连人都能认错的小姑娘,还能给自己指路?韦顾苦着脸道:“唉,姑娘害潘小姐误会,韦某也不计较,只是姑娘莫要再拿韦某开玩笑了。”
“本姑娘骗你做什么,很好玩吗?”陆聆儿哼了一声,指着月老所在的方向道,“过了那条街,宋家老店门前有个老头儿在打盹儿,你去问问他就能知道你的姻缘了。”
听了陆聆儿的话,韦顾更是感觉这美貌姑娘是来消遣自己的,真乃无稽之谈,当下拂袖要走道:“自己的姻缘,岂有问别人的,姑娘还说不是开玩笑。”
“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陆聆儿一转身,移形换影般拦在了韦顾前面,做出掐指一算的样子道,“你叫韦顾,刚刚那姑娘是你朋友张晓介绍的,她父亲是原太守潘放,是也不是?”
说的全对,不过也只是几个名字罢了,陆聆儿这么说不仅没让韦顾相信她,反而令韦顾咬牙切齿道:“姑娘莫不是哪家情敌派来消遣韦某的?”
“美得你,以为自己真那么大排面,”陆聆儿哼了一声,虽然这么说容易伤人自尊,但总不会有人钓鲫鱼用金枪鱼当鱼饵吧,陆聆儿抱着双臂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你现在也被人甩了,还不如试一试,兴许会有奇遇呢。”
“啧……”韦顾龇着牙,琢磨了半天道,“也罢,韦某便去试试!”
“诶,这就对了,”陆聆儿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记得带一盘果脯,一壶清酒,等那老头儿醒了,等他吃了喝了再问。”
“吃人嘴短是吧,那便多谢姑娘。”韦顾俯身行礼,再一抬头,陆聆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韦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相信陆聆儿,大概也是真的没办法了,只得先到旁边小食店内买了一碟杏脯,斟了一壶老酒,带着就去找那老头儿,毕竟韦顾心善,若真是有个老头儿在台阶坐着,自己也不能置之不理。
转过一条街,果然看见陆聆儿所说的老头儿在那台阶上坐着打盹,看起来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慈祥老头儿,韦顾也不叫他,老人能美美睡一会儿也不容易,不过许是睡得太沉,那婚牍掉在地上,韦顾拾起翻看,却看不懂。
过了大约一刻钟,月老毕竟是个神仙,瞌睡虫也困不住他,渐渐转醒过来,只不过他不曾想到自己是在凡间街边睡着,还以为是在自己的香火琳宫里,一伸手道:“童儿……”
韦顾心说这老头儿谱还挺大,但嘴上也不计较,把杏脯和老酒端了过去,月老捏一块杏脯塞进嘴中,又饮了一盏老酒,这才坐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他谱大,只是在香火琳宫的时候,工作实在辛苦,偶尔睡一觉,若不吃点果脯蜜饯,喝点老酒是提不起精神的,也是已养成的习惯,下意识的就这么吃了,吃完才发现眼前之人不是自己香火琳宫的童子,而是一个凡人书生。
“你是何人?”
“老先生,晚生韦顾失礼了,”韦顾忙递还婚牍道,“老先生,小生熟读经史子集,缘何此书却一字不识。”
看来是个热情的凡人啊,月老笑笑道:“此非人间凡书,你如何能识得?这上面所载,乃是天下男女匹配的婚牍。”
其实月老不回答他也是可以,但一则难得下凡,二则依照天规,擅领凡人供奉,便必须报答,但韦顾依旧将信将疑,问月老巾囊中所装何物。
月老据实回答,韦顾更加惊异,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忙问道:“晚生今日本来在韦陀寺相亲,只可惜潘家小姐负气而走,晚生如今十分迷茫,敢问老先生,晚生的妻子是哪位千金?”
你小子问题真多,月老面不改色地翻了翻书,道:“年轻人何必迷茫,姻缘之事,上天自有定数,狮驼城南卖菜陈婆之女,年方五岁,当她十六岁时与你结为连理。至于潘放之女,与你本有三年姻缘,随即病逝,但若你二人不结连理,她能活到七十三岁。”
韦顾自是不信,如今他已二十二岁,再过十一年自己就过了而立之年,岂不是误了人家花季少女,更何况人之年岁寿命,岂有跟婚姻挂钩的,便道:“既如此,晚生可否得见未来的娘子?”
月老瞧了瞧日头,又看了看皇宫,也罢,只在今日完成即可,便答应道:“也罢,你随我来。”
月老领着韦顾进入一个菜市场,看到有个瞎了一只眼的妇人,抱着个小女孩蹒跚而来,与他二人擦身而过。
月老回过头,指着小女孩道:“那便是你的娘子。”
韦顾一瞧少女倒是玲珑,可那陈婆却是腌臜,气呼呼说:“晚生好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么能娶乡野老婆子家的粗俗女儿?”
“此乃命数,岂能更改?”说罢月老飘然而去,只留韦顾一人暗自琢磨,其实他倒不是真瞧不起那小姑娘,一来不想耽误人家,二来也不信老头儿当真如此灵验,当下做出决定,离开狮驼国,往东而去。
往东乃是朱紫国,其国实力雄厚,也是个供韦顾这种饱读诗书之人发挥才能的好地方。以后年复一年,虽有好事之人为韦顾提亲说媒,却都未成功。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韦顾虽未成家,而事业已有,当年在狮驼城的事也早已记不得了,如今他从象州调到了奉州,在奉州刺史王代手下做参军官。
王代欣赏他才学过人,便将女儿许配给了他,择定黄道吉日拜堂成亲,新娘王氏年方二八,美若瑶池仙子下凡来,令韦顾满意非常,夫妻二人虽然差了十几岁,却也是相敬如宾。
直到有一天他到老丈人家拜寿,又遇到了那个瞎了一闭眼的瘸腿妇人,而王氏竟与她甚是亲密,韦顾问后才知,早年王氏父母双亡,陈婆乃是她的奶娘,王代则是她的叔父,只是王代在朱紫国做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侄女。
陈婆千里迢迢把她送来,王代便把她视为己出,用心抚养。
后世传说此事,便把悦亨老店称作定婚店了。
如此韦顾顿时想起陆聆儿来,也不知那少女是何方神圣,不仅给自己指了一条康庄大道,也救了潘家小姐的性命,只是自己竟忘了问那姑娘姓名。
那明媚的少女身影,常常存在韦顾脑海之中,日后偶尔想起,还会有所希冀,只可惜,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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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续玄怪录·定婚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