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兰捏了一条鱼, 从井道投入水里。
木偶小鱼一遇水，便灵活游转一圈，像在对瓦兰表示它的状态非常好。
而后压头下潜。
眼见着小鱼在井中消失, 瓦兰打开了他随身囊袋里的牛皮笔记本。
翻过人物卡, 找到标记好的那一页, 正是曾被他仔细探索过的风车村，及周边环境的简略地图。
这份地图是在行走过程中自动绘制的。
像日记一样，只要曾经踏足的领地, 都会被记录下来。
瓦兰自己的所在会被标上一个绿色的小三角。
而那条属于瓦兰的白瓷小鱼，则是用黑色笔迹画下的空心圈。
此时，那个小小的空心圈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滑动。
瓦兰和贸小竹赶紧跟上。
昨天灰袍神官讲述在小圣堂的经历, 罗伊听到一半，就不得不因为时间限制下线。
根本用不着费心思打听昨晚这群npc说了什么，罗伊就有了直面现场的机会。
今天刚上线, 他就被派遣去小圣堂，辅助进行新一轮的净化工作。
前一批开门的人仅仅大致查看了状况，就因为那邪恶暧昧的场景, 不敢动手。
第二批人, 包括罗伊在内, 全部是圣堂的神官。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净化、驱邪。
看麻衣主教之前在村民伊万身上的表现，除非拿出他的杀手锏, 不然, 这种简单净化的效果很值得怀疑。
有神职人员打头阵, 别的不说, 给大家一点心理安慰还是有的。
同一时刻, 老村长开始在村里招收第三批清理小圣堂内部的人手。
而且这一次, 他学乖了。
招的的大部分是非本村身份的外来冒险者。
少数几个掺杂进去的村民也都与村长关系密切, 能随时打小报告的那种。
他们的存在主要用于监督外来者，看他们是否会手脚不干净，偷偷吞没小圣堂里的财宝。
第一批里的玩家占少数，看着满棺木的金币和珠宝，都矜持着没有当面下手。
当天夜里自然是有人准备夜袭。
谁知道老村长回来后，直接安排了人守夜。
并且火把、篝火都点了起来，墓园里灯火通明了一整夜。
小圣堂被保护的很好，但是里面有财宝的消息还是被神通广大的玩家们知晓了。
于是报名第三批的人不在少数，还特别积极。
老村长安排了一个年轻姑娘作文书。
还专门叮嘱她，要挑那种看起来就抗打耐摔，丁点小诅咒加身如隔靴搔-痒的外乡壮汉。
小姑娘叫莉莉，就是最普通的那种，隔几年一换代的村头一枝花。
长得文弱秀气，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
天生蛮力远近闻名。
因此，她挑选壮汉的标准不是块头多大、肌肉多鼓，而是能不能和她掰手腕。
比拼力量，怎么说也是实力的一大保证。
以此为标准，玩家们也就顺理接受了。
知道是和个小姑娘比腕力，骑士和肉盾类职阶的都笑了。
他们一个个漫不经心地上前挑战，然后垂头丧气地走回来，顺便遭受身后等待的一长队玩家们的嘲笑。
小圣堂这边，第二批神官队，例行公事一样走完了净化程序。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那具女性尸骨，仍旧扭曲地蜷缩在棺木底部。
只要见过这个的人，心里都会觉得不详。
净化和驱邪并没能改善这一点。
人心的邪念因财宝而起，并且觉得，反正神官们那么郑重其事地走了一趟，里面怎么都“干净”了。
更多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第三批人是作为清理小队进来的。
首先将所有人最关注的金币和珠宝收拢起来，装箱，然后抬去小酒馆的临时会议室看管。
盯梢的村民人数不多，总有注意不到的时候。
玩家们就会偷偷收取一些。
珠宝虽然值钱，但是目标太明显，玩家们拿的主要是金币。
玩家的随身行囊，可以不动声色地凭空收取怪物、boss等的掉落，还有野外采摘的花草、药材，以及矿石这些。
小圣堂里的这批宝藏，不论它曾经属于什么人，在见光的那一天，就被打上了风车村公用财产的表层标签。
这样玩家们悄悄收取的财物数量就比较有限了。
不可能抢了就跑，还要防止拿的太多被看出来。
幸好第三批清理队中间一直没出什么事，也没有出现村民伊万那样中邪的人。
麻衣主教暗地里松了口气。
诸神黄昏，他的“杀手锏”用一次少一次。
所以，能不用最好，那可是保命的东西。
趁着大家休息的时候，罗伊找到麻衣主教。
他问道：“关于那些典籍，我有一些疑问想要向您请教。”
“哦？”
麻衣主教有个富态的圆身子，他慢慢调整了坐姿和方向。
“好学的年轻人，想问什么就问吧。”
罗伊直接问道：“众所周知，我们信仰的是光耀诸神，可是为什么典籍上记录的却是一神创世？而且在进行驱邪工作的时候，用的也是创世论的相关典籍？”
麻衣主教表情有些严肃，但是对于罗伊提出的问题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
他沉吟一阵后，用那强力安抚性质的嗓音娓娓道来：“这就说来话长啦……小伙子，我想你大概只看过村镇级别圣堂藏书室里的典籍？”
“对。”罗伊点头肯定。
“那就错不了！”
麻衣主教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瞳，因为年老而略微泛灰。
但并不浑浊，仍旧清亮，年轻时大概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这让罗伊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位名叫诺曼的修道士。
待他年老，说不定也是这样一副安享晚年的模样，温和而慈祥。
对于这一世出生的阿米莉亚，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感。
有机会的话，可以和瓦兰回去看一看。
而面前的小老头也正在讲述：“……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该去主城看一看。”
“——哦对了，如果你足够努力，又有天分，那么大概四十岁上下就能去主城参与升阶考察，然后换上我这身麻衣。”
“当然那是以前，现在么，什么都不好说。”
麻衣主教抬手轻拍桌面，“什么都不好说啦……”
根据他和瓦兰的猜测，以及与记忆中的阿米莉亚进行对比，麻衣主教所说的主城应该正好与学城的位置重合。
也就是说，现在的教会，是后世学城的前身。
而之所以从各级神官发展成了学士和修道士，大概率正是因为这一次的世界大地震。
没有神明，就去了神力和神迹。
对于神明的信仰则逐渐分化，一类成为对科学无止尽追求的学士，另一类则是专注于神学以及自身修行的修道士。
诸神的存在从历史的舞台退出，随后是龙族崛起，还有重新组合的大陆板块……
阿米莉亚的世界雏形已经出来了，并在一步步中更加贴合靠近。
现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它所诞生的顶级计算机——盖亚，是否真的能分析并演化出阿米莉亚的真实？
“浩劫之后，我也没能收到主城的讯息了。”麻衣主教叹气，“所以提前和你说一说也没什么。”
罗伊默默听着。
麻衣主教继续说道：“关于世界的真实，我们所生活的土地是球形的，这个你总该听说过吧？”
“知道。”
还在阿米莉亚的时候，这种推论早已被学城盖章是正确的，只是还没有能完全证实的充分证据。
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世界的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在一颗小小的星球上了。
“那还不错。”
麻衣主教给了罗伊一个赞许的眼神。
“但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打破你继往的想法。”
他顿了一下，想看看罗伊的表现。
结果这个年轻人一点都不给老人家面子，完全不动声色。
行吧，之后有你皱眉的时候。
他说：“世界不只有这一个球形。”
说到这里，罗伊还没什么好惊讶的。
麻衣主教有点不高兴，下一句就放出了大招：“或者说，神所创造的世界，不只有着一个。”
“——不是你想的那样有好几个球体！”他强调，“而是从最开始，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无论时空间上。”
罗伊果然皱眉了。
不同星球的具体空间不同，但仍旧与宇宙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如果某一天不断膨胀的宇宙玩完，大家则一起玩完。
阿米莉亚会有什么不同吗？
小老头微微翘起嘴角，但他及时按捺了下去。
“我们的世界，位于最中心，曾是创世神心爱的后花园。”
他有点自豪，不过很快表情严肃了起来。
“但是有一天，神厌倦了孤独的创造之旅，于是祂进入了沉睡。”
“离开了造物主的注视，不同世界上的生物们以极为迅猛的速度，飞速发展起来……”
“诸神也是这时候诞生的。”
“那时候只有春夏，花朵不会凋零，枝头也永远结着鲜甜果实。”
“唱歌，跳舞，随时随地可以办起来的宴会。”
“没有任何限制，也不会有人出来阻拦，他们挥洒无度。”
麻衣主教从幻想中收回眼神，他定定地看着罗伊。
问他：“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快乐吗？”
很难说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不快乐的，于是罗伊轻轻点头。
麻衣主教反而自哂一笑：“还有更让人心动的，他们的生命几乎没有尽头。”
罗伊怔住，他反问：“所有生物？”
“对，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