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平速度很快,他将她拉进了怀里。
众人急忙拥到了栏杆边。
厉北月向下看去,看见了王真真脖颈上的血,她竟割颈自尽后从楼上跳下了。厉北月微微蹙眉,忍不住问道:“她为什么要自尽?”
昆山玉碎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肃其羽就站在自己的身旁,他道:“她无亲无故,沦落歌坊,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就是对贾大人的倾慕。如今,贾大人不要她,她求不到想要的姻缘,没了活下去的理由,就自尽了。”
魏舒气冲冲地骂道:“这个恶女人!”
厉北月眉头拧成了川字,她疑惑道:“你又为什么要骂她?”
“她这样死了,贾兄定要自责。贾兄果真遭了她的诅咒,这辈子无法安宁。”魏舒看向了王炅,抬手一拳就打在了王炅的脸上。
王炅瞬间流了鼻血,他道:“为什么打我?”
魏舒抬手就扯着了王炅的衣领,将他一把摔在了桌边,桌上东西哗啦摔了一地,魏舒握拳冲上前。
王炅急忙往后退,抬起双手,道“您冷静。”说完后,他转身就往外跑。
魏舒高声对门外的侍卫,道:“把门给我堵了,我今儿非要打死他。”
众人急忙上前拦魏舒,魏舒发了疯般,燕昭紧紧抱住了他,道:“魏家弟弟,你先冷静一下。”
魏舒平日里骂人惯了,顺口就道:“我艹你妈,给老子撒开!”
燕昭从小没了母亲,这句话成功触到了他的逆鳞,他道:“你大爷的,狗东西,敢骂老子。”
燕昭本就抱着魏舒,他撒了手后,抬手大掌就糊在了魏舒的巴掌脸上,道:“道歉。”
魏舒伸手拉他的胳膊,道:“你撒手!别动我的脸。”
“道歉。”
场面混乱一片,厉北月抬手扶额,她实在是想不到,这些上京子弟人都长大了,可心智一个个都没成熟,全被家里惯成了二傻子。
肃其羽抬肘碰碰厉北月的胳膊肘,两人相视一眼后,一同跃下了栏杆,落在了贾海平的身后。
贾海平扬起脸看向了肃其羽,皱着眉头。他脸上并没有悲伤,只有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怀疑,他两只眼都写着:怎么回事?
他道:“我虽然没有害她,可她确实现在……好像……可能……似乎……那个是因为是我死了,所以,我……”贾海平叹了一口气,道:“她也没有家人,我得去埋她。”
围着的清乐坊管事听他如此说,脸上绽开了笑,道:“公子心善,我们这就帮公子准备马车。”
厉北月道:“我们陪你一起去。”
贾海平抬手拦腰抱起了王真真,边走边道,“姑娘,你厉害,是我输了,我将一辈子良心难安,我将无法安宁,我还可能得鳏寡孤老,我他……不能说脏话,死者为大,您一路好走,您光辉灿烂,您流芳百世,您抑扬顿挫,您五光十色,您……”
贾海平遭受了打击,厉北月不忍心说她,可她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她道:“贾大人,您能不能先住嘴。”
贾海平没了声。
厉北月抬手,身后的风启就附耳过来了,她轻声道:“去太医院接朱大人到路前面的医馆来。”
“是。”
马车停下,来的除了赶车的小厮还有跟着的十几个大汉,个个提着铁锹。小厮要从贾海平手里接过尸体,却被厉北月抬手挡了。
厉北月道:“真儿姑娘对贾大人情深,就让贾大人送真儿姑娘吧。”
小厮恭敬退下了。
贾海平抱着尸体上了马车,肃其羽跟进去陪他。厉北月骑马跟在了马车旁,道:“直直往前赶。”
医馆前,厉北月叫停了马车,道:“贾大人,真儿姑娘遗体不整,我们去里面好好送送她。”她扭头对小厮道:“去买些香烛纸钱,挑好的。”
“是。”
进了医馆隔间,药童拿着毛巾上前,被厉北月接过了,她道:“放着吧,你先出去。”
厉北月仔细检查过尸体,确认无误后,将贾海平赏给王真真的银票从她手里取出了,又将她身上所有的首饰都拿了下来,细细检查。
确认只是普通首饰后,用手帕包好了。这些都是线索,或许还会有用,她打算回去交给暗卫。
安静一片,贾海平却突然情绪崩溃了,他道:“我不过是好心给了她钱银,可她却她的命来诅咒我。人心怎么可以这样啊!”
厉北月道:“她确实做得不对。”
肃其羽坐在了贾海平的身旁,伸手拍拍他的肩,道:“是她自己要死的,你别多想了。”
“可她现在确实是因为我死了啊。”
肃其羽道:“别说这些了,她还在这里。”
贾海平垂着眸,轻应道:“嗯。”
室内重归安静。
肃其羽看向了厉北月,厉北月也看向了他,两人盯着彼此看着,看久了,肃其羽冲厉北月挑挑眉,厉北月冲肃其羽眨眨眼。
贾海平突然抬起头来。
两人急忙转眼看向别处,厉北月甚至十分不自然的抬手搭在了后脖颈上。
贾海平蹙起了眉头,他看看两人,又低下了头。
好歹房里躺着一个过世的人,坐着一个悲惨的人。厉北月觉得这种时候和肃其羽眉目传情实在是有点不像话,她将自己那一点点的同情心拿出来在脑子里掂了掂后,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将双手搭在了窗框上后,向外看去。
夜风带来马蹄声,厉北月微微扬扬嘴角。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门帘挑起,是风启带着太医院的大人到了。
简单问候后,朱天冬移到了榻前,检查一番后,他道:“启禀安华君,此女服用百转丹已超过半年。”
厉北月神色如常,道:“我知道了。她可还有其他用处?”
“可否将此女的尸体交给下官,下官或许能由此制出解药。”
“有劳朱大人了。”厉北月继续道:“风启,这尸体万不可让旁人触碰,你亲自护送。门外的马车可以用,那些送葬的小厮给些钱打发了吧。”
“是!”
“下官告退。”
隔间里又只剩下了三人,贾海平的神情却比之前更沉重了,因为他本就觉得自己背了人命,可现在尸体还不能入土为安,所以他有点焦躁,他的手甚至开始不断地搓大腿。
他不是胆小的人,只是他太善良,他从不做恶事。求雨时,是贾海平第一次杀人,厉北月依旧记得他脸上的惊慌。
厉北月安慰道:“贾大人,这件事你可以往好处想,比如,你这样想,是因为你,她才迷途知返,你利用自己的……额……美貌……或者说是你的正气感染了她,使她迷途知返……你对她是恩人,是你救了她。”
肃其羽抬手搂过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想太多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会走不一样的路,会成为不一样的人。你命好,生的好,识礼明义,可她只是活着就很难了。如果她不曾遇见你,她会被毒药要挟,任人摆布完这一生,可她遇见了你,她说,你是她遇见的最好的人……是你,是你给了她希望,让她可以勇敢地选择人生……命中注定她这一生不能安康多寿,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自责,如果你实在不安。明日我陪你去庙里给她点盏灯……我们一同祈愿她来生投个好人家,有更好的一生。”
贾海平的焦躁消失了,他抬起脸看向了肃其羽,他盯着他看了很久。
肃其羽拍拍他的肩膀,道:“别自责了。”
贾海平张了张口,没说话,又垂下了眸。
肃其羽看向了厉北月。
厉北月接着安慰道:“贾大人,这件事……”
“厉将军。”贾海平抬起脸打断了她,他又看向了肃其羽,道:“肃大人,我想请你们两陪我一起去给她立个衣冠冢。”他垂下了眸,艰难道:“我一个人不敢去。”
肃其羽应道:“好……不过出发前,你要不要喝点安神的汤药?”
“我想喝点水,我有点渴。”
厉北月急忙起身去端来了水。
贾海平喝过后,平静了许多,他道:“我们走吧。”
夜风吹散了人的思绪,皎月静静地撒着清辉,三个年轻人,一匹马,一道走在上京的路上。路旁未眠人家的灯透过窗格撒出,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
郊外山岗无人烟,贾海平找了一颗端正的树,挥剑砍断后,削出了光面,要挥剑刻字,却又停住了,思虑再三,他收了剑。
厉北月打开了手帕包好的首饰,看了半天后,拿出了珊瑚发簪,手指滑过银簪,她眸色一沉。
肃其羽道:“怎么了?”
厉北月掏出了夜明珠,林间一片明亮,她看到了银簪上两个小小的字:“水月。”
“你看。”厉北月将银簪递给了肃其羽。
两人凑在一起将银簪仔细看过,又将其他首饰再次检查,只有银簪上有“水月”二字。
肃其羽道:“这两个字像是用针刻的。”
厉北月道:“水月,到底是什么意思?”
提着无字木碑归来的贾海平道:“镜花水月毕竟一场空,大概是她的愁绪吧。”
珊瑚银簪入了土,贾海平将土一捧捧的围在了木碑上,弄了一个圆润的土包后,贾海平起身扶着木碑的一角,道:“祝你来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