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道:“将军息怒,安江诗社的名字确是因江佑安才得名的,可诗社中人从未行谋逆之事,大家只是相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品茶赏花。大家真的是被牵连的,求将军相救。”
众书生附和道:“求将军相救。”
厉北月道:“详查后,我会禀明陛下,你们先回去。”
“谢将军。”
*
马车快到禁军衙门,厉北月就听到了吵嚷声,挑帘一看,大路上挤满了太学的学生,他们在衙门前撒着泼,士兵们被他们推得东倒西歪。
厉北月放了帘,道:“绕去后门。”
后门清净许多,通报后,厉北月跟着侍卫入了府,进了大厅,这才发现贾海平也等在里面,他道:“你来也是为先生么?”
他的声音疲累至极,细细看去,能看到他眼里的血丝。
“学生们闹到守备军那里去了,我这才知道太学出事,先生被抓。昨日燕昭在驸马府里找了大半夜什么也没找到,这怎么一下子就抓了这么人?”厉北月走到桌前端了一杯凉白开。
贾海平道:“是公主,公主今日入宫请罪了,是她提到了安江诗社。”
厉北月手里的茶杯差点落在了地上,她急忙看向了贾海平,道:“陛下怎么说?”
“禁军先拿人,定罪后,诛九族。”
贾海平的脸色实在太差了,厉北月道:“坐着等吧,喝口水。”
厉北月提起茶壶为贾海平倒了杯水,递给他时,却发现他的手颤抖不止,她道:“别太担心,先生忠义,定不会谋逆。”
贾海平坐在椅子里,双手抱起茶杯,小口地抿了些,紧张才缓和了不少。
厉北月坐回了椅子里,厅内安静极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贾海平瞬间弹起,厉北月也站起了身。
燕昭跨着大步走了进来,立在门口,行礼道:“厉将军,贾大人。”
贾海平和厉北月同时行礼道:“少将军。”
燕昭朗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两位可别说那些为难我的话。”
贾海平道:“我和安华君想见见玉院首,请少将军通融。”
燕昭垂眸思考,仿佛满脸络腮胡都鼓上了力气,片刻,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两人,道:“你们见他也没用。”
燕昭如此神情,看来是话中有话。
厉北月道:“请少将军直言。”
燕昭道:“这是谋逆之事,我是奉陛下旨意……”
厉北月道:“诗社书画中可有谋逆之言?”
燕昭摊摊手,道:“文章之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还得接着审……你们从后门出去,别被学生缠上了。”
燕昭转身离开时,嘟囔道:“这些学生怎么突然间这么大的胆子,跟中了邪似的。”
燕昭无心一句,却使地厉北月如醍醐灌顶,她道:“我有办法了,我们走。”
贾海平道:“陛下不会宽恕的。”
元丰帝此人的脾性说好听了是杀伐果断,说难听了就是心狠手辣,他宁愿错杀,也不会放过。
厉北月靠近了贾海平,轻声道:“如果我们抓到罗霁泽背后真正的主使,那么无论是院首还是这些学生就都有救了。”
贾海平睿智过人,厉北月一说,他即刻明白,他眼里的光亮了起来,他道:“你的意思是指挥学生闹事之人就是背后主使?”
厉北月点点头。
“可万一指挥他们的人也只是想救院首呢?”
“若猜错,我们进宫求陛下,院首授我诗书,我必拼全力救他。”厉北月将声音压的极低,小声道:“江佑安没死。”
罗霁泽死了,她很后悔,若是她相信罗霁泽对江佑安的情谊,告诉罗霁泽江佑安被救了,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
“嗯。”贾海平轻应了一声。
厉北月看向了贾海平,她惊讶于他竟会如此平静。
贾海平低声道:“肃指挥使昨晚告诉我了。”
原来是这样,他们两竟想到一块去了。
贾海平接着道:“肃指挥使还说,他是你的人。”
厉北月瞬间犹如五雷轰顶。
肃其羽这是疯了吗!
什么叫是我的人?!
哪里就是我的人了!
见厉北月不语,贾海平道:“朝中艰难,相互帮衬也是无可厚非,我不会告诉别人。只要不违背忠孝礼义,需要时,我也可以助你。”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想多了,想多了。
厉北月脸色恢复如常,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好。”
“半个时辰后,醉香楼见。”
“好。”
两人分别乘各自的马车出了后门,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出门后就分开了,贾海平饶了一大圈后,弃了马车后,步行前往醉香楼。
厉北月瘫在椅子里吃葡萄时,贾海平到了。
厉北月坐起了身子,道:“你这脸白得吓人,像是中暑了。”
贾海平坐进了椅子里,端起热水喝了好几口后,才撂了杯子,道:“天太热了,我这一路过来,太阳晒着,脚底下着火了似的。中暑不至于……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厉北月道:“我已经派人去盯了,咱们等着消息就好。你看看吃些什么,或者,你去睡一觉,你这脸色差的吓人,别关键时候拖我后腿。”
贾海平抿着唇,看着厉北月笑了起来。
厉北月不解道:“笑什么?”
“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捅马蜂窝,我跑的慢了些,被蜂蛰了。然后,你嫌我拖你后腿,将我打了一顿。”
厉北月笑着道:“还不是因为你被蜂蛰后,就会被大人们发现,然后我就要挨揍。”
“还记得那次吗?我们去偷西瓜。”
厉北月弯了眼睛,笑着道:“江佑安被狗追那次吗?”
“嗯,后来还是霁泽……”贾海平眼神突然黯淡,他慢慢站起了身,道:“我去睡会儿。”
厉北月仰着脸看向他,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们毕竟分别太久了,很多东西都消失在了时光里。
他们已经不是儿时的他们。
罗霁泽算计她。
她不信任罗霁泽。
罗霁泽死了,她就变成了恶人。
分明只要她告诉他,什么都可以避免。
厉北月扬起脸看向贾海平,道:“别怨我。”
贾海平微微一怔。
厉北月道:“我十二岁去边关,十七岁才归,三年守孝,我们已经八年不见了。”
贾海平看向了她,道:“我知道,我不怨你。”他嘴角勾出了浅浅的笑,道:“我不会再拖你后腿了。”
厉北月扬起了拳头,笑着道:“要是还拖后腿,我还揍你。”
“我去睡会儿。”
“好。”
*
傍晚,清乐坊,大厅中央圆台上伶人奏着乐音,美人们摇曳着细腰软肢。
只见三楼栏杆处斜倚着一人,身着银青衣,头戴逍遥巾,巾下一张玩世不恭的坏脸,剑眉下一双丹凤眼中含着情。
只是这情不是深情是薄情。厉北月摇着手中的玉扇,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风启探回消息,鼓动学子们聚众闹事的是陆逸,他经常独自一人出现在清乐坊,厉北月大胆猜测一番,然后就带着贾海平来了,如果运气好,今日定会有所收获。
贾海平着蓝衣,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为了掩人耳目,下巴上贴了一撮美须,多了小胡子的贾海平越显雅俊。
进乐坊已经许久了,厉北月来着月事,需得去出恭,她道:“贾兄,我去更衣。”
“嗯。”贾海平盯着楼下,头也不抬的应声。
厉北月转身,侯在两步远外的俊男急忙迎了上来,恭敬道:“女郎。”
厉北月合了手中的玉扇,挑起那人的下巴,细细打量一番,调笑道:“四分的长相,也还凑合,你叫什么名字?”
“苏木。”
“苏木,活血化瘀,消肿定痛。”厉北月嘴角勾起,笑的痞极,接着道:“还可治妇人经期腹痛。”
苏木满脸柔情,却眼中羞涩,他道:“女郎才学渊博。”
厉北月收了扇子,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笑着递上前,道:“赏你。”
苏木双手捧过后,抬手要扶厉北月,厉北月瞧了他一眼,他急忙又垂了手,道:“奴的花房就在前面。”
两人入了房,门上的吊牌反面扣下了。
苏木的房中装扮雅致,书桌砚台一应俱全,墙上悬挂着水墨图,厉北月仔细打量过一圈,道:“我身上不便,本想着进屋更衣,可你这花房如此雅致……罢了,我还另找一人。”
“女郎能入我的门,是我的荣幸,我这就伺候女郎更衣。”苏木急忙去开柜子。
厉北月瞧他殷勤,道:“不必,你虽入乐坊,可毕竟是男子。将东西收拾出来,我自己来。你替我去煮碗红糖姜茶。”
苏木微微一怔,他应声道:“谢女郎。”
厉北月整理妥当后,舒服了许多,她挑帘出来,看见苏木跪坐在桌前煮茶。茶水氤氲出雾气,他手里拿着纸扇扇火,身上外袍已经除去,只余一件洁白的单衣,衣领敞着,墨发垂下。
一副美男烹茶图。
厉北月看向他,他也扬起脸看向了厉北月,他绽开了笑,梨涡浅浅,他道:“女郎,茶煮好了。”
厉北月迈步坐在了桌前,道:“端下来晾会儿,我就喝。还有,我今日畏寒,你将衣服穿上。”
“嗯。”
厉北月在他脸上捕捉到了如释重负的欣喜,她道:“将衣服脱了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