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守备军处。
士兵立在门外,高声道:“将军。”
厉北月瞬间清醒,立即下床,套了鞋后,疾步往外走去,道:“何事?”
她担心降兵中有人闹事,所以直接歇在了衙门。
“公主府侍卫江海求见将军。”
还好,厉北月心上松了一口气,她停下了脚步,稍稍整理过后,才推开了门。
江海迅速跪地,急声道:“羽林军围了公主府,公主以命相挟,小人请将军劝劝公主。”
今日从永煜侯手上夺取兵权已让帝王猜忌,如何还能再阻羽林军拿人。可这侍卫都求到面前了,不去也属实不行。
她道:“羽林军为何围了公主府?”
“驸马里通外敌,明威将军亲自带兵围了公主府,公主不肯交人,燕将军又去请府军总指挥使了,小人来时,锦衣卫还未到。”
这个燕昭,为了不得罪公主,竟连功劳也不要了,居然让肃其羽带锦衣卫去拿人。
“我随你去一趟……营中有异,立刻报蔡统领知晓。”
*
公主府前
厉北月勒了缰绳,翻身下马。
肃其羽侧过身,拱手道:“参见将军。”
见他平安,她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
燕昭侧眸看了一眼,道:“安华君来了。”
府门大开着,厉北月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前手持火把的敦肃公主,她身上的珊瑚裙在火光下闪着星光,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上面绣着金凤,华贵至极。
院中摆着许多酒坛,她脚边也摆着一只。很明显,府外的兵如果轻举妄动,她就会踢翻酒坛,然后放一把大火。
厉北月看见了莫娴,莫娴自然也看到了厉北月,可莫娴并未开口,她只是高傲地站在那里。
肃其羽道:“公主以性命相要挟,我们无法入府抓捕驸马。”
燕昭道:“她简直是疯了,这府被我们围死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她这样跟我们耗着又有什么用。”
厉北月道:“她可有说什么?”
肃其羽道:“公主差人去请贾按察使了……将军为何来此?”
跟在厉北月身后的江海开口道:“是小人请安华君过来的,公主执着,小人担忧。”
燕昭道:“谁能劝得了她……肃指挥使,想办法啊,我们尽快将人拿了,我都困了。”燕昭打了好大一个哈欠后,接着道:“肃其羽,让锦衣卫冲进去拿人吧。”
肃其羽道:“先等贾大人过来。不能伤了公主。”
燕昭道:“万一这公主府有暗道,我们守在这里这么久,驸马早不知道逃哪去了。你们锦衣卫拿人最是厉害,你派几个武艺高的,先偷摸溜进去,看着驸马,别让他逃了。”
肃其羽道:“上次查完公主府后,已将所有的暗道堵了,驸马逃不出去。”
燕昭又打了一个哈欠,道:“可是总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好困啊。”
“应该快来了。”肃其羽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
三人纷纷回头,看见了打马而来的贾海平。
燕昭道:“可算是来了。”
贾海平翻身下马,对着三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看向了院中举着火把的莫娴,高声道:“殿下。”
距离虽远,可火光明亮,厉北月看见了莫娴眼角突然滚落的泪。
莫娴身后的门被拉开,身着白衣的公子看向了门外,看过贾海平后,目光又落在了厉北月的脸上,似是在思考,后,开口道:“让贾按察使和月将军进来。”
莫娴传话道:“贾海平、厉北月,你们一同进来。”
贾海平道:“好。”
燕昭抬手挡在了贾海平的身前,高声道:“公主殿下,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他们进去,万一被您抓了当人质,我不好向陛下交差啊。”
莫娴道:“燕昭,你最好放他们进来,否则我即刻一把火烧了公主府。你别忘了,我是先皇亲封的公主!”
燕昭抿紧了唇,满脸的络腮胡仿佛都在思考,沉默片刻,他道:“那我与肃统领也要一并进来。”
肃其羽道:“府外不能无人,我就不进去了。”
厉北月心里明镜似的,肃其羽官职虽高,可身后无人,若出了事,到时候燕昭就可将责任全全推到他身上。
厉北月道:“还是我和贾大人一同进去,公主站的久了,若有松懈,火把坠地,后果你我皆承担不起。”
燕昭道:“不行,今天必须要抓到驸马。”
贾海平冷声道:“燕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暗指我要徇私吗?”
贾海平骄矜惯了,说话从不留给人留情面。可燕昭也是被宠大的贵公子,向来不会看人脸色说话,他呛声道:“也不是不可能。”
贾海平压制着怒气,道:“殿下绝不能出事。”
燕昭不再看贾海平,看向了院中的莫娴,高声道:“公主殿下,我奉命缉拿驸马,职责所在,请殿□□量。要么,你们就这样喊着说,要么,我和肃统领一起进来。”
莫娴正要拒绝,廊下的罗霁泽道:“让他们一并进来。”
罗霁泽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地站在那里,他墨发高束,白玉簪衬着他清冷的脸庞。分明已到山穷水尽处,可他脸上却毫无惧色。
燕昭嘱咐副将,他道:“围好公主府,不可放走一人……伺机而动。”
四人一并入府,江海也跟着入内了,只是他停在了莫娴的近旁。
莫娴并未回头,她寒声道:“谁若轻举妄动,我定玉石俱焚。”
四人立与堂前,抬头看着立于廊下的罗霁泽,贾海平先开口,他怒声道:“为何要里通外敌?!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
贾海平怒气冲冲,罗霁泽反倒笑了,他道:“贾公子,我都快要身首异处了,你就不能好好同我道别吗?”
罗霁泽本就俊秀,莞尔一笑,如晴光映雪,如雨后初霁。他看向了厉北月,淡淡道:“多年不见,月将军还是月将军。”
语气的失落怎么也掩不住,罗霁泽眼里有不甘。
厉北月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国破家亡的道理罗霁泽不会不懂,莫子晟在皇位上一日,莫娴就是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罗霁泽就是当朝驸马,虽不可入朝为官,可却也有一生享不尽荣华。
罗霁泽朗声道:“大破大立,除旧布新。我要每个人都看得到希望。”
贾海平怒声道:“叛军入城,天下必定大乱,到时候群雄并起,战火纷飞。有何希望!你脑子被驴蹶了不成!”
罗霁泽笑着道:“你又骂我。”
贾孔雀炸起的毛慢慢又平顺了下来,他恼怒道:“你为何要一错再错?!”
罗霁泽敛了笑,愤慨道:“中枢官员中饱私囊,上京子弟欺男霸女,边关将士忍受饥寒,百万士子报国无门。你告诉我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贾海平仰着脸看他,没了言语,他是按察使,肮脏事他见得太多,有些事他有心无力,有些事他有力无门。
燕昭骂道:“罗霁泽,你通敌叛国,猪狗不如,还敢混淆视听,好坏不知,你这种人必定遗臭万年。”
贾海平握紧了拳头,喝道:“闭嘴。”
燕昭瞪大了眼睛,然后双手抱胸,对着贾海平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罗霁泽道:“流芳百世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我无愧于心。”
字字掷地有声,院中安静,夜风吹过,廊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曳,照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
昆山玉碎的寒声打破了寂静,肃其羽道:“可你愧对战场上惨死的士兵,更愧对天下万民。你生来锦衣玉食,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你自以为的希望不过是少部分人的野心,你根本就是不甘自己的命运,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
罗霁泽微微一怔。
肃其羽接着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天下,可你心中清楚,你自以为是的正义,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罗霁泽颤抖着肩膀,道:“一派胡言。”
“你以为自己什么都控制得住,可你却一败涂地,成了一枚弃子。你不想不明不白地去死,所以你叫了贾大人来……你想要名声,是也不是!”
罗霁泽不答。
肃其羽接着道:“你怕遭人唾骂,你怕遗臭万年……你知道你错了……你是驸马,公主救得了你,你还可以回头。告诉我们,你是受谁蛊惑,受谁蒙蔽?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罗霁泽的眼眶慢慢红了,眼里盈满了泪水。
贾海平轻声道:“霁泽,回头吧。”
罗霁泽又笑了,可泪水却滑出眼眶,他笑着哭。
贾海平再次轻声劝道:“霁泽,回头吧。”
罗霁泽在一瞬间抬起了手,抽剑出鞘,向前跃起,刺向了贾海平。
贾海平只是看着他,他没有躲半分,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厉北月抬了手,却又放下了,以贾海平的武功,他躲得了。
寒光闪过,燕昭手中的大刀打落了罗霁泽手中的长剑,下一刻大刀落在了罗霁泽的脖子上,燕昭喝道:“驸马意欲……”
燕昭话没说完,罗霁泽就撞在了他的刀刃上。
燕昭即刻抽刀可已经来不及了,罗霁泽白皙的脖颈被鲜血染红,他嘴角扬起了笑,艰难道:“贾公子,劳烦您将我的坟与佑安立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