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偷偷抬眼,见康熙面色平静,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揣摩了一番宜妃与德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垂头恭敬道:“万岁爷,许是宜妃娘娘半夜魇着了。”
所以气性大了些,和德主子杠上了。
更别说,宜主子还穿了一身杏白,这还不够反常?
听说德妃娘娘一回永和宫,便着人请了太医,好似动了胎气……
康熙沉吟了一会,“……今儿晚膳,就在翊坤宫用。把库房里的那株红珊瑚送去,还有那副蓝宝石头面,你亲自去一趟。”
梁九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躬身领命,心里暗惊。
这批红珊瑚是南边进贡的珍品,一共三株,太皇太后一株,太后一株,剩下的那一株收在万岁爷的库房里,皇贵妃派人打听过,甚是在意。
梁九功以为万岁爷最终会赏给皇贵妃,谁知还是宜妃娘娘得了去!
还有那副蓝宝石头面,精美贵重,乃是贵妃的制式。
皇上赏赐的东西,就算越一阶也不妨碍的。
他暗想,皇上果真惦记宜妃主子,就算娘娘无法侍寝,圣眷也丝毫不减。
瞧瞧,听闻昨夜没睡好,这不就心疼了?丝毫没有计较她发作的事儿。
至于德妃,只好吃下这个暗亏喽。
这般想着,康熙继续道:“遣人去一趟永和宫,赏赐布料并一柄玉如意,瞧瞧德妃如何。”
话语里面,少了丝热度。
嫔妃间的勾心斗角,他基本明白几分。是德妃不甘撞衣,暗示得请萨满驱邪,弯弯绕绕的,不似宜妃直白,两厢一比较,就落了下乘。
皇帝重新拾起奏折,忆起云琇的话,轻笑一声。
尖牙嘴利的,说的还挺对。
***
云琇回到翊坤宫,刚醒的四公主伊尔哈在奶嬷嬷的带领下来了正殿,软糯糯地给她请安。
伊尔哈与胤祺同龄,大了几个月而已,面颊粉嫩,玉雪可爱,半点不见骄纵,很是懂事。
勒贵人云舒和云琇一母同胞,容貌自然不差;伊尔哈继承了勒贵人的样貌,与云琇也有三分相像,有了美人胚子的雏形。
“宜额娘。”伊尔哈行过礼,牵着云琇的手问,“宜额娘因为昨夜惊醒,精神不佳吗?”
云琇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心下思绪万千,语调温柔:“惊醒是惊醒了,不过,见到我们伊尔哈,宜额娘就格外精神了。”
伊尔哈抿唇一笑,眼睛亮晶晶的。
云琇叫小厨房做了点心来,趁着小姑娘小口小口咬着的空隙,倚在榻上,仔仔细细地问了奶嬷嬷伊尔哈的起居。
领头的董氏与董嬷嬷是同族,也是云琇从内务府千挑万选的奶嬷嬷。
她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话,神色慈爱,“公主最近胃口极好,昨儿晚膳用了银鱼羹……”
“好好照料四公主。”云琇问完了话,点点头,重新把伊尔哈招到身旁,柔声哄她,“好了,你额娘想你想的很,去偏殿玩儿。”
伊尔哈眼睛一亮,知道宜额娘有事要忙,小大人似的福了福身,高高兴兴地告退了。
云琇望着她的背影,带着笑,回过神来才发觉困意侵袭。
文鸳已理好了床榻,正要服侍主子换衣,翊坤宫掌事太监张有德低声在帘外禀报:“娘娘,梁总管亲自来了翊坤宫,带着皇上的赏赐!”
声音虽低,却很是激动。
文鸳和瑞珠惊喜地互看一眼,云琇半阖的美眸一睁,揉了揉眉心,心说还是睡不成,一边往外走,一边懒懒道:“奉茶。”
不消她下令,宫人们已经喜气洋洋地出宫相迎。
外头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一大堆人,以梁九功为首,都是乾清宫服侍的太监宫女。
“都小心些。出了什么差错,咱家唯你们是问!”
梁九功看顾着最大的那块红布,不住地叮嘱,见到一身杏白的云琇,掩下深深的讶然,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弯腰道:“奴才给宜妃娘娘请安。”
一边行礼,心里止不住地感叹,宜主子这一身不同往常,让他一个阉人都惊艳了去。
云琇抬了抬手,瞅了眼红布,强忍着困意询问道:“梁总管免礼。这是?”
“宜妃娘娘,皇上有赏。”梁九功落后云琇一步,亦步亦趋地进了院子,命令宫人们放好赏赐,清了清嗓子,“赏,红珊瑚一株,蓝宝石头面一副……”
除了这两样,还有衣料、金锭等物,也在其列。
红珊瑚?皇贵妃想要的那件?
云琇沉默了一瞬,短暂地蹙了蹙眉,而后飞快扯出一抹惊喜的笑容,扶着腰,就要跪地谢恩。
梁九功连忙阻止:“娘娘不必这般!您身子重,皇上特意让奴才免了您的礼。”
他既这么说,云琇便顺水推舟站直了,感激之余关怀了几句康熙的起居,面子工程做得足足的。
“皇上一切都好,只是听闻昨夜之事,不放心娘娘,特意遣奴才来看看。外头冷,奴才扶着您进殿。”梁九功眯着笑眼,虚扶着云琇,一行人慢慢朝内殿走去。
若是让别的妃嫔在场,定会大吃一惊。她们什么时候见梁九功这般过?
只翊坤宫的宫人习以为常。
董嬷嬷琢磨着,梁总管好似更殷勤了些……
因为乾清宫三天两头赏赐的缘故,云琇就算不能侍寝,宫中也无人敢怠慢,翊坤宫宫人行走在外的底气,那是独一份的。
今儿更是不同,那株红珊瑚,谁不知道它的贵重?
人人面上带了笑,为皇上挂念主子而高兴。
赐座之后,不用云琇使眼色,文鸳亲自捧了热茶来,瑞珠悄悄塞给梁九功一个荷包,后者大方收下,惹得瑞珠抿嘴一笑。
梁九功心细,早早地发现了云琇的困意,还有眼下的青黑。
他坐了小半个绣墩,身子前倾着,三言两语说明了皇上前来翊坤宫用晚膳的消息。
“奴才便不叨扰娘娘了。”笑眯眯地说罢,梁九功极有眼色地躬身告退。
“……”不提董嬷嬷她们如何欣喜,云琇只觉太阳穴跳了跳,笑容淡了下来。
前来翊坤宫?
要是昨日,她定会亲自督促小厨房做上精致的菜肴,生怕有一丝怠慢。
可偏偏做了那个梦,他却来了。
又是赏赐,又是驾临翊坤宫,梦中可没有这回事儿。
云琇揉了揉额间,蹙起眉,今儿不能与胤祺一道玩耍了,见小五,又得推迟一天。
还有,她已打定主意不争宠,既如此,对皇上要持个什么态度?
她不愿太上心,也不能太敷衍,否则,几个孩子都会遭了厌弃。
宜妃娘娘难得有些烦躁,难不成皇上是闲得慌?
肚子里的孩子或许感受到额娘起伏的心绪,小幅度地动了动,云琇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放柔,轻轻摸了摸小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董嬷嬷敏锐地察觉到主子不愉的心情,以为云琇是困极了,忙让人伺候更衣,放下床帐,点了袅袅的沉香。
“娘娘尽管安眠,小厨房那儿有春白她们看着。到了时辰,老奴自会喊您。”她轻声道。
云琇闭着眼,嗯了声。
等了一炷香时间,董嬷嬷侧耳倾听,待帐内呼吸绵长些许,方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掀了帘,见伺候的宫女满脸喜色,忍不住也笑了,压低嗓音:“都给我收着些,别扰了娘娘安眠。”
说完,她又问:“那些赏赐,登记入库了?”
“回嬷嬷,都入库了。”二等宫女兰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笑吟吟地道:“您没有看到那红珊瑚,亮目极了,奴婢进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品相这么好的!皇上对娘娘的恩宠,真真是独一份。”
“可不是?”喜雨附和。
主子受宠,她们这些宫人只有得益的份儿,腰杆挺得直直的,在外办事,谁都要称一声姑娘。
要说这后宫,说得上盛宠不衰的,唯有宜妃娘娘,月月至少有十天的眷顾。
原本担忧娘娘怀孕,上头就会淡了恩宠,谁知皇上依然三天两头赐下赏赐!
就在前日,皇上在翊坤宫坐了许久,这才隔了一天,又要和娘娘一道用膳……
高兴够了,她们麻利地吩咐人干活,将正殿清理了一遍,院子的落叶也扫落干净,以备接驾。
空隙间,有个年纪小的宫女眨了眨眼,悄悄问喜雨:“喜雨姐姐,娘娘怎么不把红珊瑚放在正殿?”
喜雨敲了她一下:“娘娘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到的?”
她想,定是娘娘珍惜宝贝,不愿放在外头损坏了它。
小宫女笑嘻嘻地点头,福了福身,拎着扫帚跑远了。
***
康熙搁下笔,问梁九功:“什么时辰了?”
梁九功躬了躬身,笑道:“该去翊坤宫用膳的时辰了。”
方才他复命的时候,特意形容了一番宜妃娘娘收下赏赐的欣悦之态,万岁爷虽不说话,那嘴角可是翘着的,哪逃得过他梁九功的法眼?
话音刚落,康熙踹了他一脚,斥道:“油嘴滑舌。”
面上却并无不悦之色。
梁九功哎哟一声,连忙告罪,麻溜地吩咐徒弟小李子:“摆驾翊坤宫——”
三月初,天还未暖,白日渐长,圣驾降临翊坤宫之时,天色将暗,门廊两边点了灯火。
云琇睡足了两个时辰,又用了些点心,疲态尽消,神色明显好转,颊边带了些红润。
她候在殿外,杏白的旗装映衬着漫天红霞,竟有着相得益彰之感,朱唇皓齿,明艳动人。
——双手搭在小腹上,依旧没有上妆。因为怀孕的缘故,溢出温柔的母性,让康熙脚步一滞,惊艳过后,心里前所未有的柔软。
皇上朝她大步走来,云琇指尖颤了颤。黄粱一梦过后,那明晰的怨恨,还有执念留存在心底,她眼帘微垂,说不上此时是什么感受。
康熙的长相算不上俊美,也谈不上普通,凤眼薄唇,眉目深邃。
三藩之乱平复不久,而立之年的帝王意气风发,赫赫威仪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沉淀。
他年少就有了不凡的气势,十五岁入宫的云琇从此芳心暗许。
毕竟是她的天,那么多年了,爱意哪能轻易舍弃?
但云琇已下定决心,不再伺候了——她不想重蹈梦中覆辙。
想通之后,没了压抑之感,心神为之一清,云琇福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行到一半,就被轻柔地扶起。
“不必多礼。”康熙眉目温和,握住她的手,心情极好的模样,笑意带着戏谑,“怎么穿了这样的衣裳?与平日大不相同。”
云琇秀眉微挑,扬了扬下颔,“皇上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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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是大猪蹄子心里的第一名!但还称不上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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