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时间的观念,艾尨在死去的森林里行走着,却找不到任何活着的生命。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了一下,还有温度。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能够感受到体温呢?
望着眼前灰暗的世界,前行的脚步有了些许的迟疑。
是不是再这么走下去,自己也会被这个森林所同化,化为真正的死物?
耳畔乌鸦的啼鸣似乎更频繁了,就好像地狱的主宰在欢迎即将到场的宾客,充满着诡异的热情。
可是他突然发现如果自己不继续走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了。
没有亲人,没有同伴,整个世界放眼只有自己一人……
极致的压抑使得他分外烦闷,就好像被关在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漆黑房屋里,房门紧锁,甚至还在变换着位置。
可即便是知道,就算是找到了大门也是无计可施,但就是想要去找到,这几乎成了一种扭曲的执念。
“啊——啊——”
一群腐烂的乌鸦似是被艾尨惊到了,对着他发出了威胁的鸣叫。
艾尨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从枯萎的巨树下缓缓走过。
枯树上站满的黑压压的一群乌鸦似是发现了对方没有任何的威胁,在最开始的警告之后,便很快安静了下来。但那双猩红的双眸却是始终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对着死者进行着送别的注目礼——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的那一颗灰暗的太阳渐渐消失在了天际,一轮血红色的月亮缓缓升了起来,如血的光芒,竟将整个树林染成了血红色。
日落月升,即便是在死亡的国度,也依然存在着这般的自然规律。
但与生界所不同的是,这里即便是进入了夜晚,也依然没有任何的生气。
是的,没有群魔乱舞,没有百鬼夜行……
有的,只有这一成不变的荒芜与死寂,还有那如血般的猩红树枝。
而且明明应该在太阳落山后,变得暗无天日的树林,此刻却亮如白昼,一切黑暗的角落都在血月的照耀下纤毫毕现。
突然地,艾尨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去,一只血色的蝴蝶落在了他的鼻尖。
那是一只有巴掌大的蝴蝶,鲜艳的血红色翅膀在月华的映衬下显得妖异非凡,随着它轻轻挥舞翅膀的动作,点点的晶莹光点缓缓飘落。
那光点也是如血般鲜红,仿佛篝火中飞溅而出的火花,带着转瞬即逝的极致光亮,在这昏暗的密林中稍纵即逝。
“蝴蝶?”
艾尨脸上写满了惊诧。
他的心中瞬间被欣喜的情绪所占满。
果然的,这个世界还是有其他生命存在的……
他想要将蝴蝶放在手心里观察,可他的手臂还没来得及举到一半,血色蝴蝶突然扇动翅膀,飞向了淡红色的夜空。
他顺着蝴蝶的身影望去,在那里,漫天的血色蝴蝶甚至遮掩住了头顶的天空!
“这……”
艾尨一时间怔住了,数不清的血色蝴蝶聚拢在一起,密密麻麻一片,也幸好他没有密集恐惧症,否则这个时候早就被吓得休克致死了。
森林里不知是在何时飞出了如此之多的蝴蝶,可这一路上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一只!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次是真的安静,就连乌鸦那凄厉的啼叫都不再响起,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缩在角落里连冒头的勇气都没有。
整个树林仿佛都在此刻化成了漫天的蝴蝶,成群结队的血色蝴蝶从林中飞出,若雨滴汇入江河一般,与天空中的蝶群聚为一体。
它们扇动着血翅,以常人难以听到的频率飞舞着。
好像打破了镜片的虚影,诡异而寂静的灰暗树林开始了崩溃般的破碎,就连那高大的枯萎树干都如幻影般开始变得透明,仿佛在预示着幻境的破碎。
可这根本就不是假的!
这些光秃秃的枯树,还有那些缠绕其间的干枯荆棘,他甚至在一开始都用手真真实实地触碰过,又怎么可能是幻象呢?
不解,但是此刻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但想来这里本就不再是曾经的世界了,过往所知的观念恐怕根本不适合这里。
带着这一份思索,艾尨不再刻意于去探究树林消失的原因,而是将注意力投向了那一眼甚至都望不到尽头的血色蝶群!
如同泡沫一般,整个树林开始了破碎,就好像是在嘲笑着初入此地的菜鸟那可笑至极的世界观,透着森冷的诡异。
血月高悬,天空中甚至都看不到一朵云彩。
可明明在白天——姑且算作白天——天空满是阴云的,此刻却也不知都到了哪里去。
从树干中飞出,血色蝴蝶就像是枯树的填充物一样,随着它们的离去,渐渐变得透明,直至如雾气般散去,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失去了树木的遮掩,月光透过蝶群中的空隙洒落,笔直地照射在地面上。
班班波波的血色光斑跃动着,随着蝶群的涌动,如流水般在地面上荡漾开来。
此刻的蝶群早已化成了一条血河,从天际启始,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那绚烂的红芒将整个天空一分为二,带着蜿蜒的流动,驶向远方。
前面……会是什么?
艾尨突然很好奇。
可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的时候,身后的大地竟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向后看去,地面竟然也开始了碎裂!
得了,不用自己再去想着要不要跟上去了,看来这是强制着“逼”自己跟过去啊!
地面崩坏的速度很快,甚至艾尨前脚离开,那一片地面便碎裂成了虚无。
他在奔逃的过程中向后看了几眼——
模糊的扭曲,带着极致黑暗的裂缝,乌鸦们绝望的嘶鸣……
这个世界仿佛走到了尽头,开始了不可倒退的毁灭。
可这似乎仅限于地面上的存在,天空中高悬的血月依然散发着妖异的血光,血色蝴蝶组成的河流依旧缓缓流淌着……
唯一令他感到庆幸的,便是他似乎感觉不到累一样,无论是奔跑了多久,身体都没有丝毫疲惫的意思。
虽然无法理解这种超出了能量守恒定律的异常,但对于此刻甚至可能将要面临第二次死亡的他来说,却是无异于福音了。
也不知是奔逃了多久,身后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也被他远远地甩开了,艾尨抬头向着空中的血蝶望去,只见血河似是即将流到尽头,整个蝶群都下落了不少,甚至艾尨伸出手都能够抓到。
不是飞出天际,而是飞到一个地方的吗?
他对这个能够吸引无数血蝶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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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棵树,树冠甚至直插云霄,仿佛连同了天与地的界线。
待艾尨离得近了,更是看到了无数的蝴蝶汇聚到树上,甚至令得整棵树都散发出了不弱于血月的红芒!
望山跑死马。
虽然看着距离很近了,但是等到艾尨真的来到树下的时候,却又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数不尽的血蝶落在枝干上,仿佛树叶般,静静地扇动着翅膀。
“这……”
艾尨望着眼前的一幕,他真的被惊住了。
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巨树下,他渺小得就如同沙漠中的沙粒一样毫不起眼。
树上蝴蝶的翅膀一开一合,就像是巨树在呼吸一般,令人感到震撼。
“这样高大的树,恐怕也只有在死亡国度之中,才能够看到了吧。”
艾尨惊叹了一声。
“呵,没见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艾尨的头顶传来,语气中满是对于他土包子一般的话语的满满鄙夷。
艾尨听到这话,第一时间不是生气,而是高兴!
对,就是高兴。
平生第一次被鄙视了之后,他还能够高兴得起来的。
他抬头望去,只见在一道树干上,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低头看着他,似乎砍出来了他眼中的喜悦,那一份鄙夷似乎更深了,脸上满满地写着嫌弃的字眼: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抖m是病,得治。”少年清冷的声音说道。
但是此刻见到另一个活人而满心喜悦的艾尨哪里还会去细想少年的话,一脸亢奋地望着少年,仿佛多年未沾女色的男人看到了衣衫半解,眉目含情的美女。
少见眉头皱了皱,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跑路为妙,这人恐怕已经晚期了,没得治了。
“活人!”
艾尨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少年。
少年:“……?”
月色之下,蝴蝶翩翩起舞。
两个人双目注视,树上的人一脸清冷,树下的人热泪盈眶。
树上的人鄙视他没有出息,树下的人却一脸傻笑,毫不在意……
咳!
跑偏了。
不过若是剔除掉一些不可控因素外,这幅画面倒真的是感人至深,完美地勾勒出了两个少年不畏世俗的眼光,勇于打破禁忌的勇气,以及那最终圆满的结局……
少年莫名地身子一寒,打了个冷战,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莫名其妙。
他低着头俯瞰着树下的艾尨,斑驳的光点照得他的面孔有些模糊。
“你来早了,按理说,这个时候你还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