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辞登上马车,重新点亮了灯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月皊使劲儿点头。她因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有点不好意思,此时低着头,有点不敢去看江厌辞。
刚刚是青翎来禀事,江厌辞担心吵醒了月皊,才让令松停下马车,独自下了车。
青翎也没想到今日会撞见这么一幕。他站在不远处,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朝车厢里望去。待江厌辞折回来,他立刻收回视线,规矩立好。
“门主。”青翎继续禀话,“宫中一直盯着。回春楼的事情官府在查,可宫中一点反应也没有。已确保圣上知道了此事,可是圣上并没有多问。看不出端倪。”
羽剑门曾是朝廷安插在江湖中的势力,专除不能除之人。在来京之前,江厌辞一直坚信师门被屠是圣上过河拆桥之举。毕竟羽剑门知道太多圣上不体面之事。
可是到了长安,江厌辞却越来越起疑。
“用羽剑门的身份再做出几件事情来。”江厌辞思量片刻,吩咐。
羽剑门再现,若当年之事确是圣上所为,圣上必然要铲草除根,他当然要真相查清楚。不过江厌辞倒宁愿龙椅上那位是元凶。否则……
青翎应下,又道:“门主,这是小夫人的身契。”
江厌辞瞥了一眼。
当初月皊被陈六郎捉住送去李潜府中。江厌辞之所以能够顺利将月皊带走,正是因为他提前让人盗走了陈六郎从江云蓉手中买的身契。彼时他第二日就带着月皊去了宜丰县,青翎又有他事要做。是以,月皊的这份身契今日才送到江厌辞手中。
江厌辞接过月皊的身契,转身回到马车。
【 作者有话说 】
月皊:呜呜呜你要是想甩了我记得白天的时候甩
小江:好
吃瓜群众:好你妹!!!
【卷三:聚】
第四十一章
江厌辞回到马车上,令松立刻扬起马鞭,继续赶车前行。
月皊从窗口往外望去,借着凉白的月光,纵使夜里视线不好的她,也隐约可见长安的轮廓。
快到长安了。
马车再前行没多久,到了长安的地界,车外不再黑黝黝。盏盏高悬的红灯笼一眼望不到头。通宵达旦的夜市商铺仍旧热闹喧嚣。时不时响起的鞭炮烟花声,有远有近,乃孩童迫不及待提前贺起新岁。
新岁将至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月皊不由想起往年,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像个无忧的孩童,一会儿缠着阿姐带她出去逛夜市,一会儿在漂亮的新衣裳里挑来挑去。
车外景色越来越熟悉时,月皊将帘子放下。她回转过身,垂下眼睑,心中难免失落。
她心里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今年的新岁断然不会再有曾经的欢声笑语。甚至,以她现在的身份,许是都不能伴着阿娘和姐姐身边。
听说阿娘年前能回京,距离除夕也没几日了,不知道阿娘行到了哪里。
“你自己收好。”江厌辞忽然开口。
月皊从低落的思绪里收回神,诧异地转眸望向江厌辞递过来的信封。
“什么东西呀?”月皊接过来,一边询问着,一边拆开了未封口的信封。
月皊不由怔住了。
信封里,装着的是她的身契。
就是这个东西,让她成了不算人的人。月皊纤细的手指逐渐收拢,将身契紧紧握在手心。
“放在我这里了?”月皊抬起眼睛来,望向江厌辞。还未等江厌辞开口,她又急急将信封藏在身后:“三郎已经把它给我了,不可以反悔。”
“我从不反悔。”江厌辞淡淡道。
“哦……”月皊悄悄松了口气。这东西放在她自己手里,虽改不了奴籍的身份,但总比在别人手里好。
“吁——”令松拉住马缰,停了车。回头朝车厢的方向禀话:“到了。”
他又接了一句:“县主亲自出来接。”
江月慢已提前知道江厌辞和月皊今天晚上会回来,一直派人盯着,远远看见了马车便回来禀告。马车停下时,江月慢已经赶到了府门外。
一时间,她心里既有将要见亲弟弟的紧张,又有对月皊的挂念和不舍。
听说姐姐就在车外,月皊忽生出丝胆怯来,没敢立刻下去。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又没事找事地反复整理着身上的衣裳。
江厌辞瞥了月皊一眼,倒也没催她,先独自下了车。
车角挂着琉璃灯,逐渐将江厌辞的五官照清楚。江月慢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弟弟,悄悄舒出一口气。
原来骨血亲情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望见江厌辞的那一刻,江月慢心里就生出了莫名的熟悉感。
她款步往前迎,立在江厌辞身前,细细望着江厌辞的眉宇,含笑温声问:“这么晚才归,路上可用过晚膳?”
江厌辞倒也没想到这位从未见过的长姐,见了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寻常的家常询问话。
“没有。”他照实说。
江月慢轻轻颔首,再开口:“只知道你今晚会回来,也不清楚时辰,晚膳一直备着呢。”
寡言如江厌辞,亦觉得此时该寒暄些什么,可他一时竟想不到如何接话,只好点了点头。
江月慢倒也不介意,她视线越过江厌辞,望向他身后的车厢,温声询问:“廿廿在车上?”
“是。”江厌辞侧转过身,随着江月慢的视线一起望向车厢。
江月慢了然,她又朝前迈出两步,提裙踩在脚凳上,作势要登车。她抬手等人扶,江厌辞默了默,才扶了她一把。
江月慢回头冲他一笑,登上马车。
月皊坐在车厢里,将外面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她抬着眼睛,望着阿姐弯腰进来。
月皊望见姐姐,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江月慢视线落在坐在角落的月皊身上,目光不由一顿。这次分离还不到三个月,妹妹消瘦了一大圈。
江月慢收了收情绪,面带微笑地进去,坐在月皊的身边。她略侧身,望着月皊,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腿。
月皊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一下子扑过去,伏在姐姐的膝上小声地哭起来。
江月慢心里百转千回心酸又心疼,可性格使然,她眉眼间仍旧挂着端庄的浅笑。江月慢将手搭在月皊轻轻颤着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慰着。
马车外,江厌辞听着月皊的哭声,他抬眼望去,视线虽隔,倒也能猜到她此时模样。
——必是紧紧抿着唇,一副强撑着不想哭却又忍不住落泪的模样。或是颤着眼睫合上眼,眼泪仍从眼角溢出来。或是睁大了眼睛,泪水不断蓄满眼眶,再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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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慢由着月皊伏在腿上小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才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温声开口:“好啦,咱们先下车去。不能一直在车里哭。日后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多着呢。”
月皊轻嗯了一声,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像话。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直起身来,冲姐姐摆出笑脸来。
江月慢轻叹一声,帮妹妹擦去眼泪,再一起下车。
江月慢不知道江厌辞和月皊何时会回来,她自己已经用过了晚膳。她一路跟去观岚斋,侍女们端上晚膳,她也入了座。
对于江厌辞这个亲弟弟,江月慢心里不可能没有好奇,她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侍女端上来一锅甜米羹,江月慢一手执勺一手端了个小碗,一边盛着一边温声道:“今天的甜米羹味道不错。厌辞尝尝看。”
说着,她将盛好的甜米羹放在江厌辞面前。
“阿姐,三郎不喜欢甜食。”月皊脱口而出。说完她便有些后悔。过去这些年,她在姐姐面前向来言语无避讳。这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下倒有些不懂事了。
“这样。”江月慢轻轻点了下头,伸手要去将那碗粥拿回来。
江厌辞却提前抬手,握着汤匙尝了一口。
江月慢仍旧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是很甜。”江厌辞将勺子放回去,顺手拿起小碗,随手将它放在了月皊面前。
江月慢的目光忽地一凝,颇为意外。
他就这样将尝过的东西递给月皊?
江月慢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眉,将目光落在月皊身上,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廿廿委委屈屈的模样。
月皊没有碰碗里江厌辞用过的小勺子,而是直接用手里捏着的小勺去尝。她尝了一口,说一句“甜甜的”,又继续吃下去。时辰已不早,她的确饿得很,甜米羹又甜又糯很好吃。她一口接一口认真地吃下去,也没去注意姐姐打量的目光。
江月慢眉宇间浮现了些许不解,目光在江厌辞和月皊之间反复徘徊。
良久,江月慢才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用过的膳食,倒是将江厌辞碰过什么菜给顺便记下了。
待江厌辞和月皊用过膳,侍女们端着水果甜点上来。江月慢才望着江厌辞温声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过得可还好?”
“尚好。”江厌辞道。
江月慢听了却觉得唏嘘。在外面再如何好,也不可能比养在家里好。她不反驳江厌辞的话,只是道:“如今回家了就好。母亲在洛北实在是走不开,才使我提前归京。没想到恰巧赶上你去了宜丰县,今日才见到你。”
江月慢望了一眼月皊,才继续说:“听说你去宜丰县是为了带廿廿散心。”
“也不全是。”江厌辞如实道。
江月慢听了他这句,还以为他会继续说些什么,可等了又等,都没等到江厌辞继续解释。
月皊心里有点急,她担心江厌辞如此寡言会被阿姐不喜,又担心阿姐误会江厌辞态度不好。她笨拙地解释:“五殿下遇害,官府怀疑是三郎所为。偏巧那晚三郎不在府中,官府询问的时候,三郎拿我当托词,说是为了哄我去学做糕点。所以三郎去宜丰县办事的时候,也将我带着,继续做出哄我开心的样子。”
江月慢听月皊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将下人都屏退,问:“所以,李潜是你杀的吗?”
“是。”江厌辞说得平淡。
月皊手里捏着的海棠果吧嗒一声掉落,她侧转过身,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望着江厌辞,伸手攥住他的袖角,急问:“三郎,五殿下真的是你杀的?”
江厌辞瞥了月皊一眼,颇为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他也是属实没想到,她还真以为李潜的死是个巧合。
江月慢望向月皊攥着江厌辞衣角的手,略有所思。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江厌辞抬眼,显然对她这般平静的态度,略有意外。
感受到弟弟的目光,江月慢温柔地笑起来,说道:“舟车劳苦,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多留,叨扰你沐浴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