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虽然平静,但是勾描出的可能性却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雾气已经越来越浓了,现在从破碎的窗户缝隙里往外看,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太低了。
在这种情况下去找斧头男,跟找死并没有太大区别。
又或者再牺牲一个人。
从刚刚的情况来看,一旦打开窗户,村民就会立刻发起攻击,而没有斧头男阻挡,他们肯定要再死一个,甚至是两个人。
可这无异是一场豪赌。
这种操作其实换在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木慈也能想出来,然而猝不及防发现白天都不再安全的惊吓下,加上被斧头男在迷雾里近距离追杀的压迫感,还能够理智清晰地进行这场豪赌,他自认做不到。
人一慌乱就会急切起来,最容易忙中出错,木慈玩恐怖游戏的时候开门都会不自觉地念着快快快,操控鼠标的手微微颤抖,更别说这种完全沉浸式的真实逃生,逃跑的时候他完全是六神无主,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跑。
左弦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利用起之前得到的信息,某种意义上,他实在比斧头男更可怕。
夏涵凝视着他: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而左弦只当这是一句赞美:物尽其用。
没有人抬杠说左弦拿大家的命豪赌这件事,他赌赢了,事实如此。
这么说来。温如水的脸色凝重,被锁起来的办公室二楼一定有很重要的信息。
村子里几乎没什么不能去的地方,没有一户村民不欢迎他们的到来,在众人经历过的房间里,只有四楼阿真的房间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还有一直被紧紧盯着的村长办公室。
阿真给出了足够的信息,村长的办公室一定藏着同等重要的内容。
韩青皱眉道: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安全了吗?没必要为了解密再冒险吧。
他说得也有道理,找寻真相只是为了活着上车,不管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其实对他们都没有意义,除非一楼不再安全。
温如水也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就点头道:你说得对。
晚饭时众人凑合着吃了点东西,分批轮流守夜,度过了来到村子之后第一个宁静的夜晚。
第29章 第一站:福寿村(29)
倒计时:01日19时31分24秒。
木慈是被冻醒的。
守夜的人已经换成韩青了,睡在沙发上的温如水跟夏涵都紧紧裹着自己的衣服,两个人挨在一起。
好冷啊。
木慈搓了搓胳膊,呼出一口寒气,雾气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寒意冻得他们瑟瑟发抖,天蒙蒙亮着,白雾泛着晨曦未明时的浅蓝色。
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吧。韩青翻翻背包,拿出包饼干来,要是烧火,我怕把那玩意引过来。
木慈摇头拒绝了,他在原地活动着身体,寒意总算退去:没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他倒不是不想吃,而是带包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夏涵跟温如水的包还丢在了路上,现在水跟食物只剩下木慈单人包里的十来袋压缩饼干跟两瓶水,这么点东西五个人分两天实在够呛。
韩青只好把东西塞回包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那你去跟左弦挤一挤吧!
左弦?木慈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似乎从刚刚起就一直没看到对方,他四下打量着,说起来,他人去哪儿了?
喏,那不就是。韩青指向沙发边的一团桌布,你难道没有发现一眼就看到了天光了吗?
这时木慈这才注意到那不是一团桌布,而是窗帘布裹起来的一个人,他凑过去掀起一角,果然见到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左弦。
话在嘴边憋了半晌,木慈才道:你背着我们吃独食?
左弦忍不住笑出来,扬起一只手,让木慈钻进来:那允许我邀请你当共犯?
没问题。木慈思考了没有两秒就立刻背叛了韩青,钻到窗帘里头去。
窗帘实在谈不上什么保暖性,不过勉强能挡点风,其实木慈已经不太冷了,他身体一向很好,要不是把外套留给了林晓莲,估计现在还在呼呼大睡。
我们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情况。左弦并没有跟木慈挨得很近,不知道是习惯还是那个眼睛纹身的缘故,他的确不喜欢在没意义的情况下触碰别人,好心并没有过错,不过逝者已矣,不该让自己变得危险。
木慈很识相地在中间隔出一点空间来,谨慎道:我以后会量力而为的。
过了一会儿,听左弦没有动静,木慈歪过头去看他:我还以为你再会说些什么?
说什么?骂你不知死活?还是冥顽不灵。寒冷让左弦都温顺了许多,他轻轻哈了口气,缓缓道,这不过说明你经验不足而已,没考虑到天气可能变化,又没麻烦到别人,窗帘布算我贿赂你的。
木慈一下子没声了,他有好多话想问,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道:周欣宇死了,我看见他死的时候,把手举起来,想要拦住斧头男。为什么为什么他这都能做到,却不能跟上来呢?
他并不是责怪周欣宇,只是感觉到悲伤。
人各有志嘛。左弦轻松地说道,换个角度想,他勇敢面对了自己的结局,死得无愧祖坟,没给爹妈丢脸,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木慈的悲伤突然间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语:
跟左弦待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总是气得要死,但是并不会沉溺在沉重的气氛之中,木慈无声地笑了笑,又问道:说起来,你们之前说到的冷秋山是谁?
你果然还是问出来了,我就猜到你会问我。左弦摇摇头,叹气道,可惜了一个打赌机会,韩青不认识,夏涵跟温如水肯定翻脸,搞得我只能跟自己打赌。
骗人。木慈笑道,你怎么能猜到我会问你?
很难吗?左弦忍俊不禁,你就跟个好奇宝宝一样,什么都要问一句,可你还算会看脸色,夏涵跟温如水反应那么大,你除了我还能问谁,用脚想也想得出来。
这时韩青也悄悄地挪了过来,安静地坐在窗帘边。
木慈:
左弦:
韩青粗声粗气:干嘛,我没有什么想法,就不能有好奇心了吗?
让我想想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左弦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不过实际上我跟冷秋山不熟,准确来讲,我跟他们都不熟,别抱太多期待。
原来你们不是一队的吗?木慈有点惊讶。
左弦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我们不过都是活下来的人而已。就好像玩密室大逃脱时人数不够所以被强行随机捆绑,只能好好相处一起通关的那种老玩家。
这个比喻很奇妙,又很贴切。
在这条路上,其实死倒不难,难的是活下去。左弦支起膝盖,下巴挨上去,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许多军人退役后会得ptsd吧,我们也差不多,眼睁睁看着好友与爱人死在身边,漫长而无止休的站点,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也没办法保障自己的诺言,爱也好,恨也好,也许瞬间都会在下一刻终结。
徒留活着的人享受这无止境的噩梦。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全然置身事外的平淡冷静,如一卷恐怖纪录片的旁白,目光望向渐渐变亮的天际,将一双棕色眼瞳照成凝固的琥珀。
韩青听得一阵牙酸:不管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左弦大笑起来,倒是木慈听出一点不对劲来,他眨眨眼追问道:你是在说温如水吧。
没错!猜对了。左弦在口袋里摸了摸,居然真给他摸出一颗奶糖来,奖励你的,有次下站,温如水判断失误,死的却是冷秋山。
木慈剥开糖纸,奶糖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在舌尖,同情道:这一定对她打击很大。
你居然不怀疑是她故意的。左弦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过你猜得没错,冷秋山的死确实对温如水打击很大,她很少再提意见,也不怎么说话,根据车上不太可靠的心理医生说,还有点自毁倾向。
木慈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只是默默尝着那点甜,叹息起来。
不过你们放心,我绝对不是这种人。左弦捧着脸道,我只负责提出意见,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是大家的责任。
木慈:
韩青: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听起来实在太欠了。
而且这是要放什么心啊!
第30章 第一站:福寿村(30)
沙发上的温如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等候黎明的降临。
你睡了一觉倒是脾气好了不少。左弦笑嘻嘻地去逗她,听我提起冷秋山,不说些什么吗?
温如水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多一个人记得他,也不算一件坏事。我想你这次无缘无故提起秋山,不光是为了刺激我的求生欲,还想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在等你给他们俩做完心理准备。
哎哎哎左弦松开窗帘,浮夸地倒退几步,做西子捧心状蹙眉,如水你这样想我,实在让我非常伤心,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功利的人吗?
是。温如水冷酷无情,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左弦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
他们俩的对话听得木慈一头雾水:等等,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左弦判断错了。温如水言简意赅,起雾这三天,最安全的地方是旅馆,而不是村子里。
这句话听得两人微微一震,而左弦只是像帝王般坐着,将那张破烂的板凳坐得活像一把龙椅,看上去气定神闲。
木慈连声音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会?你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原本不敢肯定。温如水缓缓摇头,叹息道,是左弦启发了我。你有没有想过,现实里的王才发得知真相后能做些什么?
十四岁以下的青少年是不负刑事责任的。木慈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最多能得到一些赔偿,他什么都做不了。
温如水闭了闭眼睛,叹息道:没错,当时你们被困在阿真的房间里,差点淹死,我们都以为是阿真做的,实际上是王才发才对。
阿真发现了证据,也错失了最后拯救宁宁的机会,王才发感激她,也憎恨她。所以进入房间时,你们差点被淹死,却又因为找寻到证据,才成功脱离房间。
木慈怔怔道:难怪,当时门怎么也打不开,可是夏涵拿到照相机跟手机后,一下子就开了。
旅馆在进行七天的轮回里,王才发也必须遵循规则,起雾前,他的恨意一直被束缚在旅馆之中,因此我们才会被袭击。而斧头男是在起雾这天出现,因为这就是王才发心底的愿望,他想报仇。
这怎么就说明旅馆安全呢?韩青皱眉道。
按照时间线,起雾的前一天,阿真才能把真相告诉王才发,王才发的恨意终于明确,他的复仇对象也就变成村民。木慈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因此旅馆反而是最安全。
韩青呆滞在原地:这么说我们白跑出来,白死了两个人了?
温如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憋红了脸试图吹个口哨喝彩的左弦,对方慢悠悠地放下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挥挥手道:宝刀未老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温如水又问了一遍。
唔。左弦轻描淡写道,被赶出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可惜已经晚了。
韩青听得心神一震,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叫,一下子什么都听不清了,一波波怒火往头上涌去。
这是开什么玩笑
温如水自嘲道:难怪你当时跑去拉门,我居然蠢到以为你是疯病发作。
哼哼。左弦微微一笑,小看我了不是。
他们俩正说着话,韩青突然揪住了左弦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早就猜到了?你猜到了为什么不说!
说?左弦只是歪着头一笑,有什么必要?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害死了两条人命!他们那么相信你!你就一点愧疚感都没有?韩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忍不住一拳揍上去,那他妈是两条人命!你就跟没事人一样?
这句话没让左弦动容,反倒让温如水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的手指紧紧抓着外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左弦伸手碰碰脸上那块红肿,看上去意兴索然,借着椅子一抬脚,直接踹在韩青的胸膛上,把人踢飞了出去。
喂喂,真要闹得这么难看吗?他的语气仍然保留着之前的轻浮,你这不是还没死吗?与其问我,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相信我。
不知道是踢到了哪里,韩青趴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木慈皱皱眉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倒是左弦出了声:你不帮忙吗?
你希望我帮谁?木慈反问他,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提出意见,我们同意,是所有人的责任。而我跟韩青无仇无怨,他好歹还帮过我,我也不准备打他,只好袖手旁观了。
左弦一脸哀怨:真薄情。
也不知道是对谁。
他很快又转过头去看着韩青,慢悠悠道:你看,人永远都不会吸取教训,我明明特意打了一记预防针,就是担心出现这样的问题,结果立马重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