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儿是个配合聪明却反应快的学生,连颜芝仪都觉得教他很有成就感,以至于教了两个月也还没有对这件事感到厌倦,陆时寒自然也不会不满意这样的学生,他不知不觉倒也忘记了向外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动静,像是车撵停在门口的声音。
想到杨妈说过他们出城就租了车子,陆时寒立刻从良好的教学氛围中抽身,头一个朝院门口走去,动作那叫一个大步流星、走路带风,连沾上了些许灰尘的袍角都顾不上拍打干净。
事实正如他所想,的确是颜芝仪逛街回来了,租了辆驴车。
他们家门槛虽然不算高,但也不是驴子可以轻易拉着车碾过的,只好让赶车的人停在院门口,陆时寒出来的及时,这时百叶和秦海正一左一右站在车门前,准备把颜芝仪扶下车。
陆大人见状自然是一马当先,上前两步朝颜芝仪伸出双手,“我扶你。”
颜芝仪也朝他笑了笑:“寒哥这么早回来了?”
看到这张比春光还明媚的笑脸,陆时寒只觉得烦恼全无,也跟着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不早,也就比你们早一时半刻。”
因为他的动作,百叶和秦海都很默契往后退,注视着陆时寒几乎是把人从车里抱下来,百叶才上前两步,探身去车里拿东西。
他们出门的时候几乎是两手空空,回来却是大包小包。就像杨妈猜测的那样,颜芝仪不可能老老实实在茶楼待上大半天,喝完茶聊完天势必要愉快的逛街,逛街当然要购物了。
颜芝仪和陆时寒他们出门,专往新奇好吃好玩的店铺凑热闹,跟着美丽高雅的林婉逛街,自然是去小姐妹们都喜欢的地方,于是不知不觉就买了许多京城流行的胭脂水粉和首饰。
她虽然不爱化妆,但偶尔也是需要出席一些场合的,可以预见这种活动场合只会越来越多,但如今没有工业防腐剂,也不知道胭脂水粉的保质期多长,宁愿更换勤快些,也不要用过期产品导致烂脸。于是颜芝仪买起化妆品并不手软。
买首饰就纯粹是个意外了。
颜芝仪的首饰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家闺秀,颜太太从小给她攒的嫁妆和楚原璟送的那套头面,却也都是真金白银,有句话叫在精不在多,颜芝仪戴着自己拥有的首饰出门,从来没觉得自己寒酸过。
但她还是没能抗住商家的套路。
古人也很会做生意的,有几家大型的首饰楼里竟然请来了专业的梳头娘子给顾客进行产品展示,就是一边梳头,一边展示不同的发髻戴各种钗环的效果,买了首饰的客人还能向梳头娘子请教相应发髻的梳法。
那顾客学了这样的发髻,可不得把梳头娘子用到的首饰买几样回家么?
颜芝仪的钱包就是这样掏空的,她买了足足三套钗环,让百叶去学了三种发髻,从明天起她就可以换各种造型了。
没有定力的不只她一个,分别时林婉同样大包小包,颜芝仪心态就很平衡了。
百叶收拾完,秦海也向拉车的人付足了车马费,寒暄了两句将人打发走,然后从百叶手里接过一部分战利品回院子。
这时颜芝仪已经跟陆时寒坐到秋千上休息了,陆时寒关切的问她累不累,颜芝仪先是摇头,接着却摸摸肚子说:“就是好像有点饿了。”
陆时寒:……
他不是很理解,出门逛街几乎可以从街头吃到街尾的她为什么还会饿,但对她的关心还是占了上风,转头让杨妈他们去找些点心零食来给她垫肚子,之后才问颜芝仪,“怎么会饿肚子,中午没吃饭吗?”
“中午吃了,但是我们吃完就一直在逛街,大半个外城都块被我们逛遍了,就很消耗体力嘛。”
陆时寒顿了顿,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正好在街上,仪儿为何不沿街买些零嘴果脯?”
颜芝仪理所当然:“林姐姐心中的我就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那我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暴露本性。”
陆时寒嘴角抽搐几下,最后还是配合的拱手,“失敬失敬,仪儿竟然是九天仙女。”
原谅他实在说不出小仙女那三个字。
颜芝仪很有高人风范的摆了摆手:“好说好说。”
刚好杨妈送上了绿豆糕和炸虾片,说了句玫瑰茶马上泡好便离开,她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口一块虾片嘎嘣脆,哪还有半点小仙女的样子。
陆时寒对此却是视而不见,一如既往的关切道,“看来仪儿今日出门玩得很是愉快了?”
颜芝仪把食物咽进肚子里,杨妈又及时送来了茶水,她接过啜饮两口,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买东西的时候还是很愉快的,但是回来一看到寒哥,我又开始担心了。”
陆时寒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她几秒确定不是开玩笑,他仍然神情恍惚的问:“仪儿是不是想说没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担心?”
颜芝仪坚定表示她并未表达错误,“我就是看到寒哥才担心的。”
在他进一步怀疑人生之前,她及时把话说了下去,“林姐姐今日告诉我,家中有侍女怀了董大人的孩子,等生下孩子就要提为姨娘了。”
对上她那双清澈明亮中透着担忧的眸子,陆时寒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道:“我不知道,没听董兄提起过。”
看他难得犯傻,颜芝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寒哥当然不知道,林姐姐说还没有满三个月,一般是不好向外人透露的。”
她用那样的方式提起这件事,确实有唬一唬陆时寒的意思,但他反应这么大,她又没出息的心疼了,于是放弃了吓唬恐吓的打算,直接从林婉身体不好一直没生孩子、被娘家和婆家压着给丈夫纳妾那段说起。
第七十八章 四十岁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耐心讲完她们在茶楼聊的大致内容,颜芝仪就嘴唇轻抿、一眨不眨看着陆时寒。
林婉的遭遇,虽然还没严重到给她留下唇亡齿寒的感觉,但终归不是多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之前沉浸在逛街购物的快感中,暂时还能把这份不愉快抛之脑后,但是回到家看见陆时寒,有些念头就无法抑制的冒了出来。
主要是颜芝仪当了这么多年的林妹妹,很担心自己现在的状态只是虚假健康,论身体底子怕是比林婉还不如,至少林婉不像她一样从小抱着药罐子续命。
连林婉都拥有不孕不育的烦恼,她能幸免于难吗?
原著里陆时寒虽然算是晚婚晚育,可到底也是有儿有女的,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的生育能力,所以他们俩要是合法开车后迟迟要不到孩子,毋庸置疑锅肯定是她的。
颜芝仪其实能听出来,无论是林婉娘家还是婆家,甚至连她自己和董探花,所有人都是一致认同纳妾生孩子这个方案的,只是董探花是在此基础上也稍微照顾了妻子——按照林婉说的,那几人的卖身契在她手中,日后无论是谁生了孩子被抬成姨娘,甚至是有人的儿子继承了家业,谁都翻不出当家主母的手掌心。
她能想象捏着卖身契的林婉就像掌握大杀器,随时可以不讲武德,直接降维打击。
于是面对丈夫的女人有了孩子这件事,林婉非但不愤怒,反而发自内心认为是件喜事。她大概是被丈夫的体贴呵护感动坏了,真心实意要把他的孩子当亲生孩子照料。
颜芝仪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凉薄吧,她丝毫不觉得感动的点在哪里,乍一看董探花好像对妻子很好,实际上他什么都没付出,就拥有了娇妻美妾,马上还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是名声有了,好处也占了,人生赢家啊。
在她看来光风霁月的董探花,都有这样把好处占尽的一面,颜芝仪对男人这种生物又有了新的认知,不得不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她老公好像跟董探花还挺聊得来,万一他们在这方面的三观也一致呢?
颜芝仪就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但是还没有试探出个结果,她先想到他那些男性同胞的所作所为,看向陆时寒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善,已经有想要打爆狗头的冲动了。
陆时寒一时被她的死亡凝视弄得有些紧张和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这是被迁怒了,求生本能让他及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摇头评价道,“董兄的做法多少有失偏颇了。”
颜芝仪悄悄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心想她家寒哥还是有救的,于是又恢复了之前期待的眼神,“寒哥觉得董大人哪里偏颇了?”
陆时寒再博学多才,以他直男的思维也想不到颜芝仪已经把这个“董大人”代入到他身上了。陆时寒还以为只是简单讨论别人家的事,既然刚才的话相当于摸到了正确答案,自然是顺着这个方向展开回答,“董兄纳妾过于草率了,我记得齐兄他们家的家规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董兄完全可以效仿此举,毕竟他和嫂夫人都还年轻,身子可以慢慢调养,而现在早早纳妾生子,日后若是董夫人也诞下嫡子,岂不是尴尬?”
儒家子弟最是注重正统二字,正所谓嫡庶尊卑、长幼有序,长子嫡出便是正统,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让庶子占长。一旦庶子占了长子之位,嫡子屈居其下,那便是尊卑不分、乱家之象。
陆时寒也是自小接受正统教育的读书人,就算不为了迎合妻子的态度,他也确实觉得董兄这事考虑欠妥。
颜芝仪:……
她觉得自己拳头又硬了,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一定要生儿子吗,家里有皇……有黄金财宝要继承吗?”
她被气得差点脱口而出问他们是不是有皇位要继承了。
在真有皇帝的时代说出这种话就是嫌命长了,颜芝仪可算在最后关头及时改口了。
但陆时寒听到她问“家里有黄金财宝要继承”这种问题,就很莫名其妙了,心想以董兄的出身,就算没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也不可能把黄金当宝贝留给儿孙继承吧。
哪怕留些珍贵古籍字画,也不比真金白银价值低吧?
不理解归不理解,陆时寒对颜芝仪的习惯是有问必答,正要从字面意思回答“不一定非要儿子,女儿也可以”的时候,已经从他表情中窥见心理活动的颜芝仪的也很郁闷,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不复之前的怒意,反而恢复了平常的理智。
颜芝仪恰好在他之前开口,“哦,我其实想问的是,如果我们也遇到这种情况,寒哥也要纳妾生孩子吗?”
她承认跟直男旁敲侧击太高难度了,还不如直接摊牌。
陆时寒被这个转折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他刚才那么认真答题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他以为说的是董兄和嫂夫人的家事,仪儿心中其实是在说他们自己的事。
每个家庭、每对夫妻遇到的问题都不尽相同,这如何能相提并论?陆时寒想要摇头拒绝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但对上她那平静表象下暗藏紧张的目光,他又顿了顿,突然好整以暇的反问:“那仪儿要像嫂夫人帮董兄张罗那样,也为我纳妾吗?”
“门都没有!”颜芝仪没想到他还能做这种美梦,顿时怒目而视,恶狠狠道:“别说向你们风流多情的董探花看齐,就是学习齐大人的四十无子纳妾也不行,你这辈子都别想找我以外的女人!”
除非公平起见,他纳一个小美女,就给她找一个小鲜肉——颜芝仪在心里补充道。
她这恶声恶气的模样,落在陆时寒眼中其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他只觉得她像只努力保护怀中小鱼干的猫咪,又萌又可爱,一点都不凶,但他还是听话的点头:“那就听仪儿的,不纳妾。”
陆时寒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纠结犹豫,因为早在成亲前就面临过纳妾的问题,只要他愿意,怕是还没进京就能拥有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了。
那时候他都毫不迟疑拒绝了母亲和其他亲友长辈的“好意”,如今跟仪儿心心相印,夫妻感情日渐深厚,又怎可能还产生外心。
比起纳妾这件事,陆时寒反倒更关注颜芝仪的反应,毕竟他娘的心思昭然若揭,仪儿就算以前不知道,尴刚成亲在家的那几日也没少旁敲侧击,以她的聪慧不可能听不懂。他以为她会抓紧时间,或者在离家北上的路上找他聊聊此事,万万没想到她的反射弧这么长,一直到被董兄纳妾的事刺激得想起来担心他们自己。
想到颜芝仪后知后觉的模样,陆时寒嘴角的弧度更加深了几分,非但没嫌弃她愚笨,反而越发觉得她一举一动都那么单纯可爱、惹人怜爱。
迎着陆时寒好看到近乎灿烂的笑容,本就觉得他回答太过轻松随意的颜芝仪,此刻就更不相信他是在正经回答问题了,心中撇嘴的想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她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蒙混过关,于是又直勾勾盯着他,“就算我也像林姐姐一样,哦不,比她更严重,到了四十岁仍然生不出一儿半女,寒哥也不会想要纳妾吗?”
陆时寒想说这种无稽之谈的假设根本毫无意义,但是他又从她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对这个答案势在必得的决心,所以他还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摇头道:“不会,真有那种情况,我们还可以过继,并不是只有一个方式。”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补了句,“若是仪儿真到四十岁才怀孕,我才更要担心,你的身子最重要。”
颜芝仪:……
四十岁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但她不得不承认,陆时寒最后这句话才是最动听的,比承诺不纳妾还让她更心动。
“好吧,算你过关了。”颜芝仪勾了勾嘴角,心想就算他态度不自己她想象认真,能给出这个答案也很不错了,哪怕只是为了哄她开心也认了。
毕竟更多的男人只要一听妻子不能生或者不想生,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尽情宣泄自己优秀基因无法传承的愤怒。
而他们寒哥在这种时刻还能想到哄她开心,已经比他们都强了。
看着刚才还神情严肃的人,转瞬又被自己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陆时寒一时也不知该无奈还是欣慰,最后只是摸着她的发顶柔声道,“其实仪儿完全无需为此担心,你身子一日比一日康健,我们日后一定会有活泼可爱的孩子。”
“希望如此吧。”颜芝仪对此事又期待又担忧,期待的是她跟寒哥的孩子得长成什么模样,可是也担忧自己万一运气不好真就不孕不育不怎么办。
类似的话从荣太医嘴里说出来,和跟陆时寒嘴里说出来的效果完全不同。
第七十九章 比冯家喜事更早到来的,是……
是的,颜芝仪去请教荣太医了,她觉得调理好身体后,还会不会留下不育不孕后遗症这种问题,语气自己瞎猜测,还不如去问问主治医生。
哪怕荣太医对妇科毫无研究,人家也是医术高超的大夫,对这方面的了解肯定比她一个门外汉强太多的。
同时,她还想帮林婉打听一下京城有没有专业靠谱的妇科大夫。
荣太医是大齐朝顶级医疗机构太医院的主治医生,哪怕不是本地杏林界的领军人物,至少也对圈内情况了如指掌,他要是能介绍一两个大夫,那必定是在这方面很有本事的。
当然,在像荣太医打听的过程,她并没有大大咧咧透露林婉的身份。
颜芝仪本人是觉得有病看大夫是天经地义,但同时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好公之于众,像是治疗不孕不育,在教育普及、风气也更为开放的现代,很多人知道身边有谁生育困难,都免不了用异样的眼光和恶意的揣测去对待他们,放到古代,公布这种消息将面对的流言蜚语只会加倍。
想想林婉那提到月事都坐立不安的端庄保守性子,能够把自己结婚多年没孕的实情告诉她,可以说是对她交付了百分之百的信任,颜芝仪也不能辜负这样的全心全意,除了跟无话不谈的陆时寒聊聊这事外,她不准备透露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