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她在京城也认识了不少人呢。
不过大家跟他们一样,都是拖家带口来游玩的,彼此碰到打个招呼互道节日安康就行了,倒不必勉强非要结伴同行。
颜芝仪还发现,陆时寒他们这一届的进士似乎对这种盛会格外感兴趣,以至于逛了半天,来她家做过客的那些翰林们几乎都碰了个遍。
她这么跟陆时寒说,陆时寒便笑着解释了句:“可能是因为我们大都不是京城本地人,看什么都新鲜吧。”
“那董大人是京城本地人吗?”他们今天唯一没碰到的就是董子玉和他夫人了。
“他也不是,董兄祖籍兖州。”
颜芝仪因为出过一趟远门,对大齐的地理多了一些了解,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他是孔夫子的同乡?”
陆时寒点头。
颜芝仪对这个答案还挺惊讶。她以为本届科举的前三名都是江南才子,私底下还想过朝廷这样只看分数,对那些教育资源更薄弱的北方考生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原来一甲中还是有北方考生的啊。
但是让她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明明看起来最有才子风度的董探花,竟然是三人中唯一的北方人,颜芝仪有点无法想象董探花操着一口东北话说“你瞅啥”的样子。
连带着对董探花的夫人林婉,她心目中的才女小姐姐,她都有种重新认识的感觉。
是的,颜芝仪已经跟董夫人互通姓名了,那天请完客后她们约定以后常来往,只是可能因为端午节,各自家里都有许多事,就一直没有找到时间碰头,对方很快给她写了信说明情况,颜芝仪也及时回了信,一来二去,两人就先用书信交朋友了。
董夫人不但字如其人,名字也跟她的气质一样柔美诗意,第一次看到她的信落款是董林婉,当时联想到的就是烟雨江南。
可她记得林家跟董家是世交,那应该也是兖州人==
刻板印象要不得啊。
颜芝仪想捂脸。
陆时寒知道她近来跟董夫人书信往来聊的很愉快,所以她一问董子玉,他便了然的问:“没有碰到董兄和嫂夫人,仪儿可是失望了?”
“有一点点。”
“想是董兄家中真有什么事绊住了脚,今日才没有出来。”陆时寒安慰道,“待过两日处理完琐事,仪儿不如主动递上帖子。”
颜芝仪点点头,懂事的问:“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虽然他们才出来大半天而已,龙亭池依然人山人海,可能连外城的百姓都赶来瞧热闹了,但他们却是到了要离开的时间,陆时寒不乏愧疚的看着她,“抱歉,都是因为我,让仪儿也不能好好体验这难得的盛世之景。”
颜芝仪眨了眨眼睛,“怎么会?被冯大人邀请去他们府上过节,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是的,他们下午要去冯府做客。
早在端午的前三天,陆时寒就收到了对方的请帖,当时他跟颜芝仪都没有很意外,毕竟他去冯府也不是一两回了,带他进京的第二天就去冯府拜见,还被冯大人热情的留下来吃了午饭。
后来陆时寒正式在翰林院入职,他一个没背景没家世还没有老师帮衬的毛头小子,一进翰林院就承担起了给皇上伺候笔墨、起草诏书的重要工作,身为他名义上座师的冯大人对此十分忧虑,怕他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从此葬送了政治前途,于是时不时叫陆时寒去他家里,亲自教他一些朝堂上的潜规则和伴君的心得之类的。
冯大人教给陆时寒的这些东西,不说倾囊相授,但也值得一个师徒名分了,因此冯大人也越来越没拿陆时寒当外人,有时候在书房说的时间比较长,就会让陆时寒留在他家吃饭。
只是除了天黑以后陆时寒会因为盛情难却答应留下来吃饭,这种邀请他一般都拒绝了,理由是夫人一个人在家会担心他。
大概是陆状元惧内的名声由翰林院渐渐传到了外头,连高堂之上的冯大人都有所耳闻,他用这个理由婉拒留饭的时候,冯大人倒也没有拿出长辈的气势非要陆时寒配合,一般都是无奈的摆手随他去。
而这一次端午节,冯大人下的帖子是邀请他带夫人一快去府上做客,不得不说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颜芝仪第一反应就是,“寒哥你天天对冯大人说我不放心一个人在家用饭,所以冯大人现在干脆把我也叫上?”
陆时寒当时的表情就有点囧,因为他觉得冯大人让他携夫人去府上过节,应该是准备正式收下他这个学生,可是颜芝仪的猜测好像也有理有据,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谁的猜测更准确些。
可惜颜芝仪不负责任的留下另一个思路后,就小手一撑与世无争,老神在在的准备去冯府做客了。
当朝次辅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亲自下帖子邀请他们,她倒是一点也紧张忐忑,一来她已经认识了更牛逼的人物,连未来皇帝都是他们家的座上宾,未来皇帝的老师她有什么可怕的。二来她觉得去别人家做客,还是要比请人来家里做客省心很多的,就像那次去荣太医府上做客,荣夫人为了招待好她这位客人,特意把自己年轻的儿媳妇和女儿都叫过来陪她一起说话。
可见越是高门大户越讲究体面,既然邀请了他们去做客,不管他们的身份地位差了多少个等级,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难堪,否则不搭理就是了,非要下帖子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抱着这种无所畏惧的心态,颜芝仪兴致勃勃跟陆时寒去冯府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先回家换了身新衣服,颜芝仪又给自己加了几样首饰、补了个妆,但她并没有把眉心的梅花洗掉,反而让陆时寒在有些模糊的边缘添了几笔颜色,然后顶着这副潮到没朋友的妆容出门做客了。
事实正如颜芝仪推测的那般,她在冯府得到了冯夫人的热情款待。
冯夫人跟普通的官夫人不同,她是颜芝仪向往的那种有俸禄有名誉的诰命夫人,冯大人是当朝正二品大臣,他夫人便是正二品诰命夫人。
正二品诰命夫人已经有了随时递折子进宫的权利,见到除皇帝皇后和太后以外的人都不需要下跪请安,且大节日进宫赴宴还能得到一个很不错的位置。
总之,冯夫人已经是许多官夫人奢望的那种人生巅峰了,颜芝仪也总觉得她非同一般,看她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格外深刻有内涵。
就是这样堪称夫人典范的冯夫人偏偏也对她青眼有加。
正值端午佳节,冯府虽然没有广邀宾客,但是连陆时寒和颜芝仪这样的“外人”都被邀请来了,那些真正亲近亲朋好友自然更不会冷落,所以冯府这个家宴还是很热闹的,女眷这边也是衣香鬓影、济济一堂。
身为女主人的冯夫人不知道是看颜芝仪第一次登门做客、因此对她特殊关照了些,还是就单独看她合眼缘,对着许多想要奉承她的子侄妻女态度只是矜持有礼,唯独拉着颜芝仪的手不放,叫丫鬟在她旁边加了个小凳让颜芝仪坐,热情得好像她是冯夫人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样。
颜芝仪那么坦然的来做客是觉得自己只是个小透明,不会被针对但同样不会被重视,她只需要吃吃喝喝听听八卦就行了,若是运气好能交上一两个朋友就更是意外之喜,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来就享受到了主角待遇,就很受宠若惊了,环顾一周发现其他人也很懵逼的样子,她又渐渐释然了。
但冯夫人是在座中身份地位和辈分都最高的一位,又是她自己的主场,根本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她觉得颜芝仪亲近,便拉着她从陆时寒的人品才貌,夸到他们家送来的节礼粽子有多么用心,再夸她今天的妆容服饰,足足夸了一刻钟,夸到在场有人都真心实意表示陆夫人是位无可挑剔的端庄贤惠妻子,冯夫人才笑道,“这孩子虽是第一次上门做客,却也不是什么外人,你们可不要欺负她。”
在场女眷纷纷表态只会多多关照颜芝仪这个新人,颜芝仪也抓紧时间感谢了一番众人的关照,尤其是冯夫人,她学着陆时寒的样子谦虚道:“晚辈只是个初来乍到、平平无奇的黄毛丫头,竟能得夫人青眼照料,实在感激涕零。”
冯夫人安抚般拍着她的手道:“老婆子看人还是有些准头的,你们夫妻都是心思端正的好孩子,不过,时寒都喊我一声师母,你还叫夫人?”
颜芝仪眼前一亮,心想寒哥猜测的才是正确答案么?不过她也不在意这种小事,打蛇随棍上这种传统技可不能忘,她当即笑盈盈的改口道:“多谢师母关照。”
“好孩子,你们在京中没有长辈帮衬,既然喊我一声师母,日后遇到什么难处可别惊慌失措,尽管来府里找师母。”冯夫人一脸慈祥的叮嘱完,才道,“好了,把你们这些年轻活泼的小媳妇拘在老婆子身边也是为难,去找你们同龄的姐妹嫂子们玩吧,老三家的,过来带带你弟妹去认人。”
冯夫人口中的“老三家的”毫无疑问就是她的儿媳妇了,一句话更是把颜芝仪归入了自家人范畴。
这时,一位娃娃脸的少妇便笑呵呵的上来拉颜芝仪,把在座女眷全都介绍了遍,才小声说,“弟妹合该跟我们家有缘,去年二妹妹嫁去了扬州,因为路途遥远,都没能回来省亲。娘嘴上不说,心里常惦念着,如今弟妹画着二妹妹以前最爱的梅花妆,娘一见可不就欢喜上了?”
“而且二妹妹是孤身远嫁,弟妹也是孤身随陆师弟进京生活,境遇差不多,娘看你免不了怜惜几分呢。”
三少夫人这番话很好的为颜芝仪答疑解惑,她嘴巴很甜的感谢了这位三嫂嫂的体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觉得杨妈整天说她有福气,搞不好真有几分道理,不然心血/来/潮画个梅花妆都恰好能得到冯夫人的好感,这种待遇说她不是主角谁信呢?
第七十三章 “我来帮帮寒哥。”……
颜芝仪在冯府受到了从上到下的热情款待,连那些同她一起只是来参加家宴的亲朋旧故,都看在冯夫人的面子上对她多了几分耐心,好些人都抽空跟她聊了天,有几位还笑着表示以后得了空,也要下帖子请她去家里玩。
不管她们是真心发出邀请还是表面客套几句,颜芝仪都接受了这份好意,她觉得应该没有人能拒绝这样倍受欢迎的感觉。
愉快的时间都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他们在冯府待了得有大半天,吃过宴赏了月,客人们才纷纷告辞离开,颜芝仪也随大流的去向冯夫人告辞。
冯夫人看到她,脸上又露出亲热又慈祥的笑容,拉着她打趣道,“你也要回去了,可是你们家时寒怎么没来接你?”
颜芝仪一听就知道,连久居后宅的冯夫人都知道陆状元“惧内”的名声了,这就是他老用她当挡箭牌的下场。
她内心还挺得意,但也知道冯夫人这充满调侃的语气和神情,可不是为了看她沾沾自喜的,只能配合的做出娇羞模样,低着头轻声细语道,“今日后宅女眷太多,寒哥怕冲撞了贵客,不好过来给师母请安,他让我向师母告个罪。”
冯夫人果然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语气中的揶揄味道更浓了,“一两次没请安也不打紧,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心意,只是他今儿不来接你吗?”
颜芝仪的头更低了,“寒哥应该在外院的门口那边等我。”
冯夫人拉长了语调:“哦——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来的时候就说好了。”
仿佛是她说了多么好笑的笑话,冯夫人当时仰头大笑起来,笑完才拉着她的手道,“知道你们新婚燕尔,小两口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过在老师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不必讲究这些,有什么事随意打发个丫鬟婆子进来传话就是了。”
颜芝仪乖巧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冯夫人才终于跳过了这个话题,关心了她今天在家里做客体验怎么样,跟大家相处好不好。
她表示一切都好,冯夫人才满意的点头,“那我们就放心了,日后就算没有请帖,你们也不要拘束,有空常来家里玩,过两个月家里办喜事,你们也多来走动、沾沾喜气,嗯?”
冯夫人一说喜事,眼角眉梢又是一阵欢喜,颜芝仪还挺想问问是什么喜事,不过冯夫人身为主人,还有客人没送完,能在百忙中拉着她聊上几分钟已经很难得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耽误人家的时间,于是就此告辞准备离开,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汇合后问问陆时寒。
如果是她想象的办喜酒那种喜事,他说不定比她知道的多。
大概是中年妇女对打趣新婚小夫妻这种事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颜芝仪都要离开了,冯夫人还不减促狭对身后一直跟着她的婆子道,“你去送送她,一定要把人交到陆大人手里,可不能让他们在咱们府上失散了……”
周围还在等着跟冯夫人寒暄告辞的女眷们纷纷附和打趣,屋里屋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颜芝仪囧囧有神的跟着婆子走出屋子,还能隐隐听到她们打趣的声音。
就不是很理解这种爱好,别人的狗粮就那么香吗?
冯夫人的“贴心帮助”下,颜芝仪十分顺利跟陆时寒接上头,两人相携出了冯府。
颜芝仪觉得陆时寒第一个话题,肯定是问她在冯府后宅待得开不开心、跟其他女眷们相处融不融洽云云,已经做好了把话题引到喜事上的准备,但陆时寒开口却说,“老师今日为我取了字。”
“字?”颜芝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哦,他至今没有表字,因为表字一般都是成年加冠时长辈给取的,而成年后开始进入社交圈,亲朋之间称呼表字,也比直呼其名显得更加亲切有礼。
可惜陆时寒跳级太快,还没到加冠的年纪就成了朝廷公务员,提前进入社会,以至于连表字都没有,朋友同事只能生疏称呼他的名字。
原著里陆时寒加冠后肯定也有表字的,但颜芝仪当初看小说完全没在意这些细节,以至于陆时寒说起这个她都一头雾水,接着就直直盯着陆时寒,一脸兴奋的问:往“那老师给取的什么字?”
比其她这突如其来的好奇,土生土长的陆时寒对此事却是从始至终的激动,向来低调内敛的他目光灼灼回望颜芝仪,难掩欢喜的语气念出了两个字,“谨年。”
“老师为我取字谨年。”
“瑾年——”颜芝仪也觉得这个字特别好听,十分符合陆时寒男主的气质,多念几遍更觉得寓意十分美好,感慨道,“老师一定很喜欢你。”
陆时寒的反应会如此激动,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了拥有了表字这件事意义。
拥有了字,意味着他在世人眼中再不是那个让人放心不下的黄毛小子,从今往后他即便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可以自己和家人负责的大丈夫。男人对于这种成人的担当总是充满着无限向往。
而更多的是他从这两个看似简单的字中,感受到了老师深切的期望和祝福之情。
但是陆时寒即便再清楚恩师对他的栽培和看重,也不敢断言他“很喜欢”自己,尤其是仪儿至今都没有见过冯大人,为何会有这样大胆的结论?
陆时寒不由问道:“仪儿为何这般说?”
“很明显啊,看冯大人给寒哥取的表字就能感受到了。”颜芝仪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的推测很大胆,还有理有据的分析起来,“首先,我们都知道长辈主动提出给晚辈取字代表的心意,因此大部分人的表字都承载着长辈希望他出人头地的期盼,可是父亲为寒哥取的大名已经足够表达这种心情了,若是表字再延续这种风格,那寒哥背负的东西也未免太沉重了,所以冯大人反其道而行,为你选择了另一种风格。瑾年,顾名思义纯洁美好的年华,而且瑾还代表着美玉,你们读书人不是都推崇美玉的高洁品格吗?冯大人能取这个字,也是对寒哥品行的肯定呢!”
说完这么一通,颜芝仪最后总结道:“结合寒哥的大名,冯大人取瑾年而字,应该是希望寒哥不忘初心、艰苦奋斗的同时,也不要辜负这大好年华,该享受的时候也要享受。这才是用心取的表字呢,跟大名自成一体。”
陆时寒:……
他被她这有理有据讲了小半刻钟的推论说得十分动容,但还是忍不住纠正道,“老师取的谨年二字,是指谨言慎行的谨,而不是美玉的瑾。”
“啊?”颜芝仪刚刚滔滔不绝讲完自己的高论,都快把自己牛逼坏了,也感受到他全程用十分柔软信任的目光看着她,结果说的却是这种容易让她尴尬的事实。
就很懵逼。
但颜芝仪也没有让自己尴尬太久,很快反应过来她摆手表示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坚持自己观点说道,“就算是谨言慎行的谨,可冯大人没有取谨言或者谨行,说不定也有借‘瑾’字之意。”
大概是她语气太过理直气壮,陆时寒不知不觉间还真被说服了。
虽然老师亲口说担心他年轻气盛沉不住气,特此赠“谨年”二字,望他谨记自己的言行举止。
可就像仪儿分析的那样,谨言谨行都比谨年更能代表这个老师的意思,而老师唯独选择谨年,或许正是仪儿理解的那般。
不过陆时寒心里接受了这个解释,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仪儿眼中的他总是出类拔萃、接触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所以老师为他取的表字,也能被她理解成对他关爱有加的意思。可他自己也这么想,未免过于膨胀,老师才赠的谨年二字岂不成了空谈?
陆时寒此时还在为受到了来自朝廷中流砥柱的欣赏和青睐而感动,豪气万丈的想要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和教导,早日做出一番事业来,并不想这么快就让老师失望。
于是破天荒的没有接颜芝仪的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