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们家有点小钱,却没有天赋异禀的读书苗子,只能将家中子弟送去普通私塾识几个字了。
听到陆时寒用科举来证明本朝风气开明宽松,颜芝仪确实更放心了,连商人子弟都可以正常考科举当官,那她身为官员家属,哪怕日后生意做得很成功,也不会给自家惹来什么麻烦,大家都一样嘛。
但这样说来,她还有最后一个疑惑,“既然这样,可为何从来没听说过朝中大臣们家中生财有道的消息?”
她相信不管是在清水衙门还是油水衙门当差,想在京城让一大家子都过得有滋有味,那点单位福利都只是杯水车薪,越是高官厚禄,为了维持体面生活越需要想办法增加收入。陆时寒想必也知道这个道理,这点不用明说。
果然,陆时寒缓缓解释道,“因为朝廷只是放宽了些许条件,依然延续前朝重农抑商的做法,以及根深蒂固的士农工商观念,在延续已久的高门士族眼中,商人出身高中进士的同僚仍然低人一等,走上仕途还要经商便更是自甘堕落。”
“仪儿应该也知道,走入朝堂的寒门学子虽多,与高门大族子弟相比却是犹如蚍蜉撼树,大家族枝繁叶茂,姻亲关系盘根错节,足以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因此他们的十分重要,若想在官场平步青云,自然不能做出让高门大族看轻的举动。”
颜芝仪总结道:“所以我们也只要悄悄的努力,不去惊艳所有人,就不会引人注意。”
陆时寒还算了解她的用词习惯了,略一思索便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却是不忘初心的表示她开心就好。
“仪儿若不想抛头露面引人注意,那便低调行事,但若是喜欢,尽管大大方方去做,即便被人知道也无妨,我们并不需要高门大族的青睐,无论外界或看好或鄙夷,都不影响你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颜芝仪听到后半段话,倒也想起了重点,“对哦,我自己就是商人之女,就算规规矩矩在家相夫教子,在上层夫人圈子也说不上话的,那还不如做自己。”
陆时寒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也是商人的女婿。”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表明了他与她统一战线的决心。
其实陆时寒现在就算不表态,颜芝仪也知道他的心意,毕竟陆时寒要是在意这个,当初就不会那么急不可耐的来她家提亲了。
所以她并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也回握了他的手,郑重道,“就算不怕别的,我们也还是低调行事比较好,老祖宗说了,闷声发大财。”
陆时寒若有所思,“仪儿说的是,许多同僚前辈都如此行事,本意或许并非附庸上层喜好,而是希望财不外露。”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不错,“若是让外界甚至是百姓都知道他们家中有人经商,哪怕只是循规蹈矩的行事,也容易被人联想到以权谋私,正所谓三人成虎,怀疑的人多了,即便清清白白怕也不好解释。”
颜芝仪点头:“对,所以我们也不要对外声张,有人问起来就说买了个铺子收租子,生意上的事不归我们管。”
陆时寒:……
他很想问问她为何如此熟练,还没开始行动就把谎话编好了,而且这谎编得极具可操作性,若是不打算亲自做生意,岳父岳凑出来的嫁妆银子倒也勉强能在京城买个小铺子,哪怕商铺买在外城,那边也有繁华街市,只要是在来往行人够多的街道,租金就不会少。
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人生了,毕竟以前信誓旦旦妻子不善谎言,是个诚实乐观善良,几乎拥有所有美好品质的女子。
但现在,第一点似乎就说不过去了。
颜芝仪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还在美滋滋的计划着,“这样一来,赚到了钱可以用来改善生活,就算亏本了,别人也不知道这个丢脸的事实。”
堪称可退可进,可攻可守啊!
听到这话,陆时寒下意识放下心中的怀疑,真诚安慰起来,“仪儿切莫妄自菲薄,你这般聪明才智,总能想到常人想不到的新奇点子,且过不久还能得到岳父的指点,如此一来只会万无一失,无论如何也不会亏本。”
“真的吗?”颜芝仪被他夸得信心倍增,跃跃欲试道:“那我们直接干票大的?”
“还是就按之前的想法,从小本买卖做起把。”
颜芝仪:……
看着她一言难尽的眼神,陆时寒不由莞尔一笑,不紧不慢解释起来,“我是觉得家中浮财不多,供我们吃穿用度也是尽够了,仪儿无需为生计烦忧,做些小本生意也算是一种消遣,能赚些小钱买几件喜欢的衣裳首饰也不错,却不能本末倒置,为此累坏了身子。如今家中需要你操持的事情也不少。”
颜芝仪想说她有钱可以请人,自己只要做甩手掌柜,就听见陆时寒继续说,“若是小本买卖,不算重要的事情尽可秦海去处理,但若是生意规模太大,秦海只怕也力不从心。”
于是颜芝仪又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琢磨他这话的确很有道理,她要是上来干票大的,从外面聘请的人太能干了容易把老板架空,能力不足为了培训人才,又可能把她自己累死,那还不如从小店做起,既锻炼自己的同时又培养了心腹,就这样一步步做大做强。
想到这里,她便只是仰头问,“寒哥舍得让秦海跟我做事?”
“夫妻二人,分什么你我。”陆时寒笑道,“日后生意上有什么需要帮手,也只管吩咐秦海去办,就像现在一样。”
颜芝仪听懂了,陆时寒是既要秦海当书童,又要他给她做生意上的助手,这是要把人当牲口使啊。
但是转念一想,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一边贴身伺候皇帝,一边还是太监总管,权利大到可以插手朝廷政务,这说明在上位者眼中,有能力就要身兼数职,陆时寒这个想法非但不是压榨劳动力,反而是看重秦海都表现。
毕竟以后他们都会跟着陆时寒发达,一个个鸡犬升天,秦海怎么说也能混上个首辅家的大管家职称,“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有他的一个位置,要做好这份工作可不容易,现在就开始锻炼秦海,也是为他好了。
还没当上老板,颜芝仪已经有了无良资本家的觉悟,毫无压力接受了陆时寒的建议,笑眯眯道:“这样也好,让秦海帮我打下手的时候带上小六儿,说不定小六儿过不了两年也能独当一面。”
陆时寒轻笑:“仪儿对小六儿这般信心?”
颜芝仪心想那可不,就大太监程柳那捞钱捞到腰缠万贯的履历,这小家伙搞钱绝对有一手。但她却没有这么回答,而是眨着大眼睛卖萌,“当然了,因为寒哥对小六儿就是这么充满信心的。”
陆时寒还想他确实看好小六儿,却还没有到充满信心的地步,毕竟只是个孩子。
只是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径直飞进了他的心中,让他一时间竟看得失了神,回神后直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转移话题,“咳咳,那边先这般说定了,仪儿具体要做什么生意,咱们再慢慢商议打算,或许岳父也会早日回信给咱们支招。”
“好。”颜芝仪知道陆时寒擅长和感兴趣的都不是做生意,或者说他就不会搞钱,副业还是她想出来的呢,也就没太指望他能给出建设性的意见,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她爹的回信。
颜芝仪一边点头,一边看他动作细致的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中,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寒哥,既然本朝也有士农工商的观念,那我们为何还能自小定上亲事?这一点也不门当户对啊。”
其实刚才说到科举时她想问这个问题了,原著中还真没写两人定亲的原因,而她穿越后因为迷之自信走完剧情就能穿回去,又听说颜老爷和陆秀才交情深,也就以为是两个老父亲一拍脑门就交换信物了,并未深究背后的故事。
但现在想想,陆家不是书香门第也是标准的耕读传家,祖上出过举人老爷,两家定亲时陆父已经考中了秀才,正常来说也该给陆时寒选个书香门第的未婚妻,就算陆秀才不在乎亲家门第,要为儿子找个有钱的岳父,那也轮不到他们家,毕竟她家真算不上多有钱,会给她这么多嫁妆只是因为他们比较疼女儿。
陆时寒正将信件妥善放进抽屉中,没有锁边,这信还要过两日随他们为家中准备的衣食礼物一起送去镖局,若是期间仪儿还想起什么没告诉岳父岳母,随时就能提笔添上,现在锁边反而不美了。
听到颜芝仪的问题,他有些大幅度的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认真问道:“仪儿是忘记了,还是岳父岳母从来没提过这段内情?”
果然有内情!颜芝仪顺着他的话努力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我记得小时候爹娘都没提过,近两年就更是只字不提了。”
“成亲前也不曾交代半句?”
颜芝仪铿锵有力回了两个字:“没有。”
陆时寒不禁朝南边的方向拱手以示尊重,嘴上也道,“岳父岳母高风亮节,委实让我惭愧。”
颜芝仪已经脑洞大开了,见他如此郑重,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难道我爹娘帮过你们家,你父母为了报恩,就让你以身相许了?”
陆时寒:……
颜芝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纠正道,“口误口误,是我以身相许,寒哥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
陆时寒还能说什么?他也只能一笑置之了,开口道,“仪儿的猜测倒也相去不远,爹和岳父年少时曾在同一位先生门下开蒙,后来父亲很快去了另一家私塾,但也算是跟岳父自小相识,只是向来没多少交情,直到多年后的一日,祖母不慎落水被岳父舍命救起,尽管因为那次溺水,祖母从此缠绵病榻,不到四年便撒手人寰,但若是没有岳父的救命之恩,父亲也无法与祖母再续那四年的母子之情。父亲感念这份救母之恩,便与岳父经常来往,此后更是敬重岳父的人品,决定结为两姓之好。”
颜芝仪终于知道为什么陆时寒都高中状元郎了,他坚持要娶她这个商贾之家的“病秧子”,他爹还能乐呵呵支持他了。如今救母之恩,可能比救自己命的分量还重一些,毕竟是把割肉救母引为美谈的时代。
“我们定亲原来还有这份内情。”
陆时寒也深以为然附和:“所以说岳父岳母高风亮节,连你都不知道这段内情,想必家中其他人更是无从得知。”
颜芝仪想想还真是,连亲戚长辈都没人讨论过这个话题,可能不是说因为他们守口如瓶,而是她爹娘连他们都没说,她不得不在心里称赞这一招实在是高,她爹娘可以私底下道德绑架陆家,却不会让三姑六婆帮着一起施压,也不让她有样学样,因为有些事情他们做是情有可原,而她做出来就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伤了夫妻情分。
这么一想,她多少有些忐忑,“爹娘瞒着我应该是有他们的考量,如今我却从寒哥这里得知了真相,会不会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颜芝仪实话实说:“比如我以后携恩求报?”
陆时寒却一点也不紧张,还上前一步捧起了她的脸,不紧不慢将她鬓边的碎发整理好,才轻笑出声:“你会吗?”
颜芝仪想了想,摇头……摇不动,整张脸还被他捧在手心里,只能张口回答,“不会,我爹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他自己都没有宣扬出去,我就更没资格携恩求报了,再说祖母都去世二十多年,再如何也要挟不到寒哥头上。”
陆时寒含笑看着她,柔声补充道:“仪儿也无需用那些东西要挟我,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都会做到。”
若是他无能为力的,要挟了也没用。但他相信她不会提出让他真正为难的要求。
颜芝仪依然仰着小脸,毫无顾忌的朝他眨眼睛卖萌,“我觉得你说得对。”
精致白皙的小脸被拢在手心,完美诠释了何为巴掌小脸,冲他眨眼的小模样更是让他爱不释手,陆时寒忍不住低下头与她更近更清晰的对视,然而下一秒,就听见了杨妈的大嗓门,“姑娘,您说要炒田螺下酒,现下已经炒好了,要不要先吃起来?”
陆时寒:……
颜芝仪听说这么快就可以吃上她心心念念的田螺还挺开心,当即后退一步离开了陆时寒的双手,也不等他怅然若失,就迫不及待拉上他的手出去,“今天不但有田螺,我们还把剩下的桃花酿放在井中冰镇了,现在便能就着小菜小酌几杯,寒哥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陆时寒:“……开心,惊喜。”
事实上,陆时寒还是低估了今晚的惊喜程度。
桃花酿的份量不多,颜芝仪又是把它当饮料来喝的,田螺才吃没几口,酒已经喝完了,意犹未尽的她便让百叶去把经过武昌时买的孝感米酒抱过来。
米酒也所剩不多了,毕竟旅途不便,他们也就只了两坛,颜芝仪偶尔睡前喝两口,也就剩下半坛了,陆时寒很体贴的把这半坛酒让给她,自己喝的则是上次招待同僚时剩的酒,比米酒和桃花酒要烈性些。
然而陆时寒喝更烈的酒依然清明,只喝酒精浓度低的米酒和果酒的颜芝仪反而喝了个半醉,吃饱喝足要离开桌子时,整个人直接扑进了陆时寒怀里。
第六十七章 顽强的陆大人。
颜芝仪站不稳还知道往前扑进陆时寒怀里,而不是随便找个地方栽倒,就说明她醉得也不算很严重,至少还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有利。
然而其他人见到这一幕反应却很大,杨妈和百叶更是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扶她,可惜她们比不上陆时寒近水楼台先得月,才走到一半,就瞧见陆时寒将颜芝仪打横抱起,毫不费劲的向卧室走去。
经过她们跟前时还点头致意:“我先送仪儿回房休息,你们打些水来。”
在一起生活这么久,陆时寒不但适应了颜芝仪的卫生习惯,连他自己都不知不觉被影响了。
以前的陆时寒在单身男人中也算是很注重个人卫生的了,但还是远不及在赶路途中都要坚持洗澡擦身的颜芝仪,尤其是随着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颜芝仪恨不得天天都洗澡,久而久之,陆时寒也随她一起养成了勤洗澡换衣的习惯。
今天她醉成这样怕是没办法洗澡了,那至少也要打盆热水让她擦擦身子,再换一身干净的里衣,她才能更安心踏实的入睡。
因此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他便先提醒了一句。
听到这话,反应不及的两人才如梦初醒,杨妈忙不迭道:“对,灶上还有热水,百叶你先去打一盆给姑娘擦身子,我去找找乌梅、山楂、干草、陈皮等材料给姑娘煮醒酒汤——”
不等杨妈把话说完,百叶已经一溜烟跑厨房打水去了,杨妈则是一脸复杂的去找材料。
她刚刚说的醒酒汤,其实是酸梅汤的配方,这个方子还是最近学会的,老家那边夏天也会煮酸梅汤绿豆汤解暑,但是特别简单,搁点梅子山楂和冰糖煮一煮就好了,只要冰糖放的足,老人小孩都爱喝。
不过前两日荣太医才来给给姑娘施针,又带着姑娘姑爷练了两遍八段锦,然后在他们的热情下选择了留在家中吃晚饭——不知是一起锻炼让荣太医和姑娘姑爷拉近了关系,还是姑娘喊了荣太医一声先生的缘故,他们都明显觉得荣太医这里留得越来越自在了,吃饭喝茶赏花十分悠然,然后就在姑娘孜孜不倦把话题往吃喝玩乐上引的努力下,荣太医不知不觉说起了酸梅汤的正宗做法。
荣太医说酸梅汤不仅是消暑解渴茶,它最早其实是出现在医书上,一定程度上可以清热解毒、缓解疼痛,轻微中暑也可以喝热酸梅汤,多少有一些缓解作用,因为它的功效和口感,人们渐渐习惯了夏天和冰镇酸梅汤,认为能解渴又防暑。
事实上,热的酸梅汤才有药效,不但消暑解渴,醉酒之人喝了也有解酒功效,当然这要是正宗酸梅汤,只放乌梅和山楂可不行,正宗酸梅汤还需要干草、陈皮和桂花,这几样搭配才能起到好喝又有效的作用。
荣太医还说,京城每年夏天到处是卖酸梅汤的铺子,各个都有新花样,往酸梅汤添放洛神花、桑椹干、红枣干等等,都说是家中祖传配方。
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他们添加什么花样,核心都只有那五样。
杨妈还记得,听完荣太医介绍正宗酸梅汤的做法,姑娘便笑着对她们说,以后要是需要醒酒汤,就可以直接煮酸梅汤了,连太医都认证了,好喝还有效!
当时她还笑着附和呢,说是为了给姑娘熬药,干草陈皮等常见药材家中都是常备的,乌梅山楂也有的,只是缺了一味桂花,想来问题也不大。
那时她们都以为这醒酒汤是给姑爷准备的,万万没想到,才过去两天,新学的醒酒汤就派上用场了,却是要煮给她们姑娘喝。
杨妈不由感慨造化弄人,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们姑娘福气就是大,姑爷不挑嘴,无论是好喝的醒酒汤还是难喝的醒酒汤,他都不会介意,只有她们姑娘会在意这个,刚好在喝醉的前两天她们得了满足姑娘要求的醒酒汤配方,这事巧得她又想怀疑姑娘是老天爷的亲女儿了。
脑子里想法一堆,杨妈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很快将需要的材料都找齐进了厨房。
当然还有人做事比她更快,百叶已经将锅里的水都打上送去房间了,小六儿也麻利地烧好了火,杨妈进来就只要将材料清洗放进锅里,加上两瓢清水,叮嘱小六儿,“那你在这看着火候,水煮开了就转成小火再熬两刻钟,有什么问题就喊我,我在院子里刷碗。”
小六儿以前也是要自己生火做饭的,不说手艺多好,看火候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他只是有些惊讶的仰头问:“杨妈不等酸梅汤煮好后,在锅里烧水洗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