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露君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木桌边,看着桌上的香炉,慢慢说道:“其实关于我这位师叔,我知道的也不多,在我的印象里,她一向很少涉及尘世,大多数时间都在闭门修炼,和我师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师父当年喜欢下山游历,所以收了不少弟子,而她则一生都未收徒,没有什么衣钵传人。”
“那她平生有没有什么奇闻轶事或者惊天之举?”楚寻语插话问道。
“应该是没有,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没有。”菁华露君笑着摇摇头,“当时我年纪也很小,估计就算有我也不太清楚,在我的记忆里,她能算的上是大事的,就是偶尔被师门派出去游历一下,曾经在山西一个偏远的山村里,救助过很多得瘟疫的村民,恐怕对于她这个人来说,就算是大事了。”
“这样。”楚寻语点点头,“那贵门中呢?她在贵门中也没有生过什么事情?”
“没有,师叔她为人一向少言,在我印象中,就生过一次争吵。”
“哦?怎么回事?前辈方便直说吗?”慕缘眼珠一转,顿时兴趣大增。
“呵呵,这没什么,不算什么机密大事,就是为了一点日常琐事。”菁华露君就慢慢回忆起了当年。
当年的柳泉雨君是个自幼被抱进山门的孤儿,一生不善言辞,虽然在修行方面,资质颇佳,但是对于与人交往这点,却是极为低调,既没有成婚,没有子女,更没有收徒,一辈子能算的上是好友的,也就是几位师姐妹了。
一般人在渡过天劫之后,都会交待好身后事,然后在一片万人景仰崇拜的目光中,体面的飞升天际,给后人留下无尽的传说。但是这位柳泉雨君当年,渡过天劫之后,没有急着飞升,反而在师门中拖延了很久很久,为何?原来柳泉雨君此人的内心,是一个极其挂念旧情之人,很多人就是这样,别看平时少言寡语,其实内心深处,很是依赖旧情。
柳泉雨君在师门中逗留了很长很长时间,到儿时玩耍的溪边静坐,到师姐的闺房喝茶,等等等等,甚至连低阶弟子的厨房她都进去待了很久,对于师门中的一草一木,她都不舍得离开,经常就是默默的看着,一看就是一整天,眼神中,尽是往昔的回忆和无限的柔情。
掌门和各位长老看着于心不忍,于是告诉她,何不寻个亲传弟子,或者嫁个如意郎君,然后产下子女,好歹也有了衣钵传人。可是柳泉雨君却摇头不允,以各种理由推脱。直到有一天,掌门执意让她寻一弟子,甚至大声呵斥,柳泉雨君也被说出了脾气,二人大吵一架,然后不久,柳泉雨君就飞升天际了。
这恐怕就是她在门中唯一生的故事了,菁华露君说完这一切,笑着问三人,可曾得出什么结论。
三人听了都是一脸甚为无奈的表情,这样的旧事,能有什么帮助。菁华露君倒是不急,笑看三人一会,便主动说道:“这样吧,你们两位小友去当年师叔她故居中看看,反正现在天色尚早,房间里也空着,你们去也无妨,兴许能想到什么。”
“恩,好吧,既如此,那就多谢前辈了。”楚寻语点头起身施礼道。说完便和慕缘起身一起往外走去,留下望尘和菁华露君在桌边倒是一动不动。
“咦?前辈你如何不走?”慕缘看望尘没有跟上来,不觉奇怪的开口问道。
“走吧,哪里这么多事,我们走我们的。”楚寻语无奈的摇摇头,拉着他就走,同时感叹慕缘此人真是榆木脑袋,不通风月。相反的,闹了望尘在原地一个大红脸。
出门没多久,就有一个道童带他们前去柳泉雨君当年的故居,是一个独门别院的二层小木楼,道童引路至此,就转身离去了。楚寻语和慕缘二人推门而入,四下张望一番,感觉倒也是极为素雅,一派凡脱俗的格调。
上了二楼,来到起居室,一抹阳光撒入室内,书架空空如也,估计早已给门中人收拾干净了,只留下一些基本的家具,诉说着离别的悲伤。
“咦?”慕缘微微有些吃惊,看着身边的案几上,有一座唐三彩人偶,拿起来笑道,“看不出,这位前辈的生活还是挺有品位的,这可是长安西窑出产的,世俗间价格不菲。”
楚寻语听见慕缘这么一说,也好奇的回头望去,不过他很快的把目光上移,盯住了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字画了。
慕缘看见楚寻语往上看,也好奇的抬起头,不禁笑道:“野郎中,看什么呢,这不就是一词嘛,连我都知道,这是李清照的《临江仙》之一,是普通凡品,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看全篇都是留念之情,叹息岁月,估计是她临走之际感叹而写,这有何奇怪的。”
墙上的字画,是一词,确实是李清照的《临江仙》,词是这么写的: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
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
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
谁怜憔悴更雕零,试灯无意思,
踏雪没心情。
但是楚寻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指着这幅字说道:“你看,这词全篇都是用楷体书写而成,字体秀丽,确实是出自女子之笔,但是唯独其中‘庭院’、‘云窗’、‘柳梢’、‘踏雪’这四个词是用草书连笔写成,我想,这柳泉雨君必定意有所指。”
“这我也注意到了,可是这周围没什么奇怪之处,凡是修真者的东西都被门中收走,只留下这些俗物供后人瞻仰,想来也不是什么太过于重要的意思,否则门中后人岂能不注意?”慕缘将手里的唐三彩放下,走过来也看着这幅字。
楚寻语上前低头不语,苦思了半晌,也不得其解,看见桌上刚刚被慕缘放下的唐三彩,不禁奇道:“咦?这人偶应该是一对,如何少了一个?”
“哦?什么一对?”慕缘奇道。
“你看。”楚寻语拿起人偶,“这对人偶名唤‘鼓瑟吹笙’,一人鼓瑟,一人吹笙,现在这鼓瑟的人偶还在,另一个却不见了。”
“嗨,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估计是后人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吧。”
“不对。”楚寻语摇摇头,指着桌上的痕迹说道,“这里物品放置痕迹尚新,我猜此物应该失踪不过三天,我且去问问。”说完就下楼往门外走去,唤来了方才的道童,问起了这东西。
小道童奇道:“怪了,明明是两个,是当年师祖遗物,放在这里供后人瞻仰,我前两天打扫房间的时候,还曾见到,如何不见了?”
“除了我们还有哪些人来过?”楚寻语问道。
“瞧这位师兄你说的。”小道童笑道,“这里是后山故居,供后人观瞻,人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来,谁会记得这些。”
“这样。”慕缘从后面赶出门外,插话道,“小师弟,我且问你,最近两三日,可曾有什么人来过?”
“有。”小道童点点头,“昨日上午,有一位白衣师兄来过,因为面生,不似你们这些门中熟人,所以我全程陪同,只有他进来过,估计有可能是他拿了。”
“哦?”楚寻语奇道,“他是何人,你知道否?”
“不知。”小道童摇摇头,“不过他修为高深,估计和两位一样,也有元婴期一般,而且为人少言,问他什么,也不过含糊其辞,推诿过去,哦,对了,他和这位背剑的师兄一样,脖子上也挂了块玉佩。”
“这不是废话嘛。”慕缘一撇嘴,“这天底下挂玉佩的人多了,谁知道他是何人。”
“不!”楚寻语顿时想起了什么,一摆手转身疑惑的说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谁?”
“慕缘你可曾记得,徐州城里,我们见到的那位故人?”
“哦——”慕缘恍然大悟,“就是你那晚说的,要给我一个惊喜的故人?”
“不错,应该是他,他离去前曾经说过,一定要给我找个理由出来。”
慕缘奇怪的问小道童:“这位白衣道友进来可曾做过什么?”
“他?”小道童想了会,“他进来就是看看,不过在二楼卧房中的那副字前逗留了一会,然后看着窗外沉吟良久,最后醒悟过来,就离去了。”
“哦,这样,多谢师弟了,我们再无问题,你可以去了。”楚寻语点点头。
“恩,两位师兄自便。”小道童转身离去。
二人转身上了楼,不约而同的回到卧室,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庭院中一派晚秋萧瑟的树木,良久,慕缘轻声问道:“怎么样?现了什么?”
“没有,你呢?”楚寻语也一直盯着前面仔细看。
“我也没有。”
“……”楚寻语一阵气结,回头无奈的拿起桌上人偶,反复琢磨墙上字画,忽然醒悟,来到窗前,左手一扬,一道结界飞出,笼罩住了庭院,右手一捏法诀,一个最基本的五行道术,“水”字诀就飞了出去射入天空。
不一会儿,这小小的庭院之中,就纷纷扬扬的落下雪花,洒满了院内。楚寻语指着其中几棵树木:“看,这就是诗词中提到的‘柳梢’。”
原来柳树一般长在湖边,很少种养在山中,可是不远处却有几棵矮树,枝形宽阔,雪花落在其上,待结成冰后,挂在其上,拖下枝头,颇有垂柳之感,好似辽东一带的雾松景观。
“这样,庭院、云窗、柳梢都有了。”慕缘点点头,“还剩下一个踏雪,是何意?”
“踏雪者,轻而无痕,意在事物微小,你我仔细观察。”楚寻语和慕缘睁大了眼睛,就盯着柳梢边观看。
看清楚以后,慕缘顿时大呼:“看,踏雪小径。”原来在柳梢边,看似杂乱无章的石头,可是落雪之后,就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没入了后山之中。不过随后慕缘奇道:“可是这也太普通了,每年冬天,这里都要下雪,难道没有人注意到过?”
楚寻语摇摇头:“这你有所不知,北方天寒,冬日必然多雪,而且是鹅毛大雪,看这样的踏雪小径,以我所料,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消失了,估计没几人能注意到,更何况这样的暗示,并没有机关阵法的保护,这显然有悖于修真界常理,虚虚实实,所以更不会让人注意。”
果然不出楚寻语所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所谓的踏雪乱石小径,就被大雪给掩盖的无影无踪,楚寻语一掐法诀,法术收回,在一施法,让这里恢复了原样。
“好吧,”慕缘点点头,拿起桌上人偶,“让我们去看看,到底这支仙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老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