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
雪地折射的光芒,只能暂时照亮这一方天地,再过一炷香的时辰,怕是黑暗要将眼前全都吞噬的。
“他这情况,估计挨不了多久吧,毕竟前段时间刚从鬼门关回来,身子得好好养着,当初姚蝉怎么叮嘱你们的?说是他老了,不能受冻,最好能在冬日保暖吧。”
他着急的神色掩藏在胡须密布的脸上。
邬易在一步步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他何尝不知。
“那人好歹也是你本家长辈,我不信你能狠心如此。”
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一般,邬易反诘,“只是个本家而已,就算死了,对我又有何干系?不对,如果他死了,没准我还要庆幸一番,子债父偿,你难过了,我才能稍稍有些慰藉。”
“对我没用,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聪明如你,怎会猜不出来,我不是真的邬亮?”
假邬亮咧嘴一笑。
“再听我说个故事吧,很短,不会让你厌烦。”他吐了口气,学着他的样子,手背在身后。
白色的呵气一圈圈消弭在寒冬中。
“其实你说的不错,那些小钞,确实是我当初在定州获来的,我有俩弟弟,跟邬亮同为役兵,像是禁、厢军之间有天大的差别外,军士之间也有等级差别。
我是禁军,我那俩没出息的弟弟,跟邬亮都是做壮城的役兵。
他们关系好,对邬亮也颇为照顾,但是你也知道,士兵的月俸经过各级军官、仓吏层层剥削,钱到手里,连温饱都不能解决,所以,为了运输的士兵就会夹带私活贩卖。”
士兵也得养家糊口,也得应酬交际,那点晌银下不来,他们也闹,所以为了安定,对这种夹带私货,偷税漏税的状况,上头的那些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思绪飘远,这会也不是单纯的想跟邬易分享过往,只是他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而已。
“可是有一天,我得到消息,说是我那俩弟弟夹带私货,是为了给定州城里的他国细作送书信,被人告发后,就地正法了……”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心酸苦楚,他粗粝的笑声震动着人的耳膜,渐渐地,笑声停止,他低着头,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你知道是谁告发的吗?”
邬易没回答,但想必他也是能猜的出来。
对方也没想着从他口中听见回应。
他自言自语。
“是邬亮,是跟他们称兄道弟,情同手足的邬亮啊……”他胡乱擦了下自己眼泪,又像是回忆起什么欣喜的事一般,声音加快,语速激动。
“你知道我后来是如何知道真相的吗?在他醉酒后,在那种温柔乡里,他拍着胸口跟人吹嘘着,说当时是他夹带的,但是被人查出后,为自保他把我俩弟弟推了出去。
可笑我那俩傻弟弟,临死都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他说着说着又嘲讽的哭起来了。
“所以,我就在他酒后,当着他的面,把他手脚砍断,把他舌头,眼睛挖了出来,折磨了他足足三十日,才了结了他,我利用这三十日的时间,模仿了他的言行举止,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所以,我就来当邬亮了。”
他害的自己没了亲人,在世上孤寡一生。
那他也要把他相依为命的父亲,亲手杀死。
还要在他临死前,俯身在他耳边,把他儿子当年凄惨的死相,全都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
“你弟弟们的死,绝不会以他一人过世而了结,你是跟什么人做好交易,对方把你手伸不到的人,帮你解决了吧?”邬易没心思听他可悲可怜的过往。
简短的从他的这些话里,分析出对方一直隐藏着的阴谋。
男人没说话,但脸上表情足够说明什么了。
他冒名顶替邬亮,除了想杀他父亲,还有更大的一个因素,估计就是自己。
而在相处的几年中,这个男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以往从没感受到的父爱,所以,麻木的这样继续了下去。
本来是报仇的,可是仇恨没报的了,倒给自己仇人的父亲,养老送终了。
多可笑,多讽刺。
可是,不管这人人生如何荒唐,却不会引起他丝毫的不忍。
别人无辜,他何尝不无辜!
他爹娘,姚蝉,又何尝不无辜!
自从他剖析完自己过往的悲痛后,中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凝固气氛中。
邬易根本没有情绪上的共鸣,更不要说怜悯他了。
但此时的向峰特别想问他。
你那俩弟弟是可怜无辜,所以你杀人报仇,就算这不合法度,他也能昧心的理解。
可是你的伤痛,为何要让别人来承担?
你杀人镖局的镖师,害的他们家破人亡,策划子母桥上的踩踏事件,也害死伤害了那么多人,他们就不无辜了?
现在假惺惺的说这些,有个屁用。
他挺想抓着那人的衣服,质问他姚蝉到底在哪,他到底把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可是这时候他不能开口,因为这会打乱邬易的计划。
他们都在等。
“他快熬不住了……”
寂静的天地间,沙哑的声音轻飘飘传入到假邬亮的耳朵里。
男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雪地里的老人受冻时间不短,他本就有心梗的毛病,能活到现在全都是细心将养的,姚蝉当初也嘱咐过,不能让他情绪起伏过大,不能受到寒冷刺激。
“邬易,你快救人啊!”
伪装在他脸上的淡然消失。
他想亲自下去扶着人起来,但那些男人虎视眈眈,哪儿能让他如意。
时间慢慢流逝。
就像是他的生命力也在流逝。
他见惯了邬易热心体贴随和,却没见到过他这么冷漠的一面。
“你的时间不多了,姚蝉在哪儿?你背后指示的人又是谁?”
都是在互相逼迫,谁又能从谁身上讨的了好似的。
“我不能说,邬易,你相信我,知道实情了对你没好处,你或许还会因此丧命的,你听我的,想保住命的话,真的不要再问了……”
他面带乞求,眼神不停的盯着那边的老人。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地上的老人突然双手捂住了脖子,隔得虽然远些,看不清楚对方的脸色,但是他摸着脖子不停的蹬腿挣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