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心里大概已然清楚接下来,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计行远看着面具被推开露出真容的计良,脸色不可控制地扭曲了一瞬。
多数世人都崇敬有言,说大人乃当今最强大的法师,而那无双的风姿,更是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又令多少人为你而折服。
计行远呵呵讥笑道:可又有谁知道,他们如此崇尚的人物,私下里居然会是这副模样!果真是与妖怪勾结在了一起,只怕大人本身,也是一个低劣卑贱的半妖吧!好一个瞒天过海!
如此就能说得通,为什么计良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妖怪般,还能够使用妖怪的能力,一袭黑袍更是与往常那位风光霁月的大人截然相反,透露出一种不同凡常的妖异。
想不到我竟然还弄拙成巧了,也罢,正好给世人一个警醒,看看他们尊崇的大人,究竟是何真面目!
说到底,计行远身为计家大长老,此刻却仿佛回想起了自己的责任一般,如此哐当正义的一席话从他嘴里吐出。
计行远哈哈大笑着,脸色极度疯狂扭曲,双眼更是死死盯着对面的计良。
说完了吗?
而对比他歇斯底里的状态,计良却依旧淡然平静,连声音都是平静无波的。
计良又开口,道:说完的话,好送你上路。
他朝旁边的银发蛇妖微微颔首,收到指示的佘梦山,则裂嘴一笑。
眼见那蛇妖又开始走过来,计行远大叫出声:我当然没有说完!
事到临头,哪怕心里已经清楚自己的下场,除了死亡别无选择,但没有人能够做到心平静和的去面对死亡,更何况计行远还一点都不想死。
别看刚才他说了那么多,实际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寻找并等待能够逃脱的契机。
你不能杀我!我可以投效你!我掌握了计家一半的权力!我全部都可以让给你!只要能留我一命,我发誓
佘梦山顿了顿,那边计良还未有所反应,他便已经开口说道:笑话,杀了你,整个计家不同样全都落在我们手中了吗?反倒是如果留你一命,谁知道你会不会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所以说,还是杀了你比较保险,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你说呢?
眼前的银发蛇妖裂开嘴角,仿佛一头吞人而噬的魔鬼般,落在计行远惊怒的眼中,他心下发狠,瞥了眼静止不动的计良,反手撑在身后的架子,全身积蓄的力量几乎就要破茧而出
只要全力一击!
只要一瞬间冲出去!
必然能惊动外面陷入幻觉迷障的弟子,便是他的生机!
计行远沉着眼,咬牙切齿,眼见银发蛇妖一步步靠近过来,指甲忽然变得尖锐锋利,恐怖的妖气仿若实质般从蛇妖身上涌出。
就是现在!
计行远全身的力量猛地炸现而出,与蛇妖的妖气相撞,本人则犹如离弦的弓箭般在一刹那间蓦然冲出
然而下一刻,计行远却惊愕的发现,本该利用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冲出去的他,却依然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倏地低下头,看到了密室内蔓延而起的白雾,不知何时到了他腰部的位置,那虚无缥缈的雾气,却令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其笼罩,将他牢牢定在了原地。
是这古怪的白雾!
想清楚缘由,计行远便立即使劲挣扎了起来,却还是完全无法动弹。
而这一分神间,银发蛇妖瞬息临近眼前,倒映在计行远扩大的瞳孔之中,心口忽然猛地一痛!
计长临倏然睁开眼,望向前方一块刻有复杂图案的木牌,流转着生动的灵力。
下一秒,只听微不可察的咔嚓声响起,木牌裂开了一道缝隙。
顿时,计长临猛地沉下了眼。
计行远,死了。
没有人知道,计行远和计长临其实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天生拥有一项旁人所没有的能力,那便是心意相通。
一副画面浮现在脑海之中,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计长临缓缓吐出一口气。
蛇妖。
以及计良!
作者有话说:
按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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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半身(二四)
暗沉的夜幕, 一轮冷清的圆月悬挂在天际,散发着幽幽的光华,乌云稀疏, 星辰黯然。
偌大的房间内, 烛火飘忽不定, 映出计长临沉重而阴戾的脸庞,完全不复往常的温文儒雅。
自从看到在密室内杀害计行远的银发蛇妖与另一道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计长临便忽然明白了这一切,也万分清楚,接下来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
论单打独斗, 计长临自认为不是对手, 看计行远毫无反抗之力被杀死就知道了, 且前面长老们无声无息的死亡,更是证实了对方的强大。
后悔吗?后悔实施这一切的计划吗?
计长临扪心自问, 他绝不后悔, 只不过, 是他们技不如人罢了。
想不到那计良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想不到那计良竟然会将计就计, 更想不到
身份逆转,猎人变成了猎物。
计长临完全能想象得到,估计过不了多久, 自己便会步前面死亡的那些长老的后尘。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幽暗的烛光中,计长临的眼神狠厉而决然。
很快, 计长临走到一面书架前, 摸索着, 缓缓按下了隐藏在其中的某个机关, 然后后退两步,沉默地看着那面书架背后露出的一扇暗门。
他抬起脚,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不大,计长临四下扫视,最终在角落处蹲下身子,扒开上面堆积的东西,露出了底下的一个陈旧的木盒。
木盒上贴着一条封印。
计长临手指微微颤抖,最终却是将木盒紧紧地捏在了手上。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毫不犹豫一把将木盒上的封条撕下,然后缓缓打开,一卷牛皮纸静静躺在其中,倒映在计长临的眼底。
脸色绷紧苍白,然计长临的嘴角却慢慢地裂开了一丝笑。
重新回到房间,书架缓缓合拢变回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除了计长临怀里多出来的一卷羊皮纸。
烛影晃动之中,计长临将羊皮纸缓缓展开,露出了上面的内容,赤然描绘着一种古老的禁术。
万不得已,计长临其实也不想使用这个,但现在若不抢先行动,等那计良杀上门来,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哪怕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也比死亡要好得多。而且,趁着这事,说不定还能将事情反转成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计长临沉默良久,最终眼神一凛,下定了决心。
说实话,自计长临知道银发蛇妖身边站着的计良,便明白这本来就是已然孤注一掷的事情,心里很清楚接下来计良不会放过他。
那么,若要想活命,就得勘破这个局面。
如今,十大长老仅存其二,最开始死亡的八长老与十长老,真相从黄鼠狼那里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而现在计长临却仿佛心头云雾拨开,无比清晰明辨,必然与那计良脱不开关系了。
想到画面中对方化作无面妖怪的模样,对比黄鼠狼当初描述的话语,两只大妖怪密谋杀害八长老,不言而喻。
原来对方早就存了谋杀长老的这个心思,他们居然设计诬陷对方,阴差阳错弄拙成巧,也是够滑稽可笑。
当然,计长临此刻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所幸如今的舆论是站在自己这边,不管那计良还有什么后手,计长临理所当然把握住目前的一切有利条件,再加以利用。
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计长临在自己府内各处,依照手上羊皮卷中描绘的禁术做了布置,当阵成的那一刻,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精神萎靡不振,但眼神却透出亮光。
等天一亮,计长临便一扫满身疲惫,似乎重新恢复了过来。
大长老计行远的死亡被人发现了,胸口处的心脏不翼而飞,在其尸体旁边又见三个熟悉的字眼:
「第六个」
当计逢君赶到现场,便见二长老计长临已然率先抵达了,他看见计长临沉默的脸色,安静得似乎有些诡异。
但计逢君没多想,便将视线移到了死亡的计行远身上,同样看到了尸体旁的三个字,凶手不言而喻。
计逢君神情一片凝重,叹息道:距离七长老的死亡,这才过了多久。
两天!
且四长老被残忍分尸死亡后的第三天,七长老也接着被杀害。
那蛇妖越来越猖狂了,或者说,根本就阻止不了对方,无声无息间致人于死命,哪怕是大长老,也难逃死亡的下场,这才是最可怕的。
看着神官收殓大长老计行远的尸体,胸口处一个血淋漓的洞,心脏却是找不到了,计逢君便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待一切安排妥当,计逢君走出弥漫着压抑而又沉重氛围的府邸,打算离去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三长老,可否有空一聊?
是后脚出来的计长临将他叫住了。
计逢君顿住脚步,微微侧身,望过去,计长临正同样遥遥望着他,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对方好像突然变得衰弱了。
再一想到如今这个局面,就连大长老都不幸遇难,便释然了。
现在十大长老只剩下他与对方二人,即便双方平常不怎么对付,但事到如今,不免同样兔死狐悲。
计逢君点了点头。
可以。
依然是大长老的府邸内,庭院中的檐廊之下,计长临挥退了跟着的侍卫,这一片天地内,只剩下计长临与计逢君二人。
如此一番动作,看得计逢君不禁眼皮一跳,率先出言道:到底何事,需要二长老这般小心谨慎?
我不确定,附近有没有某个人的眼线。
计长临回答。
而这句话,又听得计逢君眉头一皱。
某个人?
是啊。
计长临微微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些牵强,又说道:三长老还记得之前发生在那位大人身上的那件事吧?
计逢君眉头越拧越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计长临却依然不急不慢,叹息了一声,说:我想说的是,那件事是真的
不可能!
话音未落,便被计逢君打断,斩钉截铁的三个字,盯着对面的计长临,计逢君目光如炬道:若二长老想说的只有这个,恕我不能听从,告辞!
说罢,径直转身就要离开,只是在他刚有所行动前,计长临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亲眼所见。
一句话,就将计逢君要抬起的脚步又硬生生钉在原地。
计长临微微眯起眼,说道:我看见了,大长老的死亡现场,不仅有那蛇妖,还有那位大人的身影。
实不相瞒,我与大长老实际是一对孪生兄弟,我与大长老心意相通,所以才会得以窥见大长老死亡那一刻的画面。
我知道三长老很难相信,凭我的一面之词大概也很难令三长老信任,既然如此,不妨与我做个试验如何?证明我说的话,到底对不对。
计长临没在意计逢君的沉默,又自顾自说:那么接下来,不出所料该是轮到我了。
说出最后这句话,计长临的脸上却全然没有畏惧的情绪,只是语气笃定,似乎接下来被杀害的一定会是他一样。
而此时,计逢君终于缓缓开口:说了这么多,二长老无非就是已然笃定大人与妖怪勾结的罪状,觉得大人不会伤害我罢了。但是若遇难的人是我,二长老又该怎么说?
计长临眼也不眨道:我便收回我说过的话,替那位大人证清白。
好。
计逢君完全没有相信他的鬼话,只是对方与大长老是孪生兄弟这件事,倒让他惊讶了一下,毕竟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传言。
而且,这句话的可信度还有待商议,现在大长老死亡,死无对证,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说什么。
不过接下来,计逢君也该好好防备,若那蛇妖胆敢在他面前出现,定然要将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本家。
计逢君驾轻就熟来到一扇门前,对拉开门扉的两名侍女微微点头,便迈步走了进去。
窗户边,一道蒙眼的白衣身影慵懒而坐。
抛开一切思绪,计逢君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然后拿起旁边安置的茶盏,动作行云流水。
不多时,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清茶,便送到了计良面前。
大人。
每次来,计逢君必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告知给计良听,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当计良接过那杯清茶,微微抿了抿,耳边便传来计逢君徐徐陈述的声音,说的是大长老计行远死亡的事件。
话毕,计逢君端起眼前的茶水,正要送入口中,忽然一道熟悉的被注视感袭上心头,令他猛地转起头,目光直射过去。
理所当然,他什么都没看见,而那感觉便忽然消失不了,恍若错觉。
若是之前,计逢君必然不会这么敏感,但听了计长临的那些话后,即使心里万分不相信,到底还是留下了生疑的种子。
耳边传来清淡如水的嗓音,是计良察觉了他的动静。
计逢君摇了摇头,想起大人目不能视,又开口道:无碍。
只是心下却微微皱起了眉。
接下来半个时辰后,计逢君便告辞离开。
而在他走后,小白蛇便冒出来,游到了计良身边,小尾巴嘚瑟地摇晃,却不知道,他两次的玩闹举动,已经让计逢君起了疑心。
门外刚离开几步的计逢君,忽然停住脚步,侧身望了一眼那扇门扉,迟疑片刻,最终眼神一定,再次转身迈步离去。
他不应该对大人有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