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缠绵一晚之后又要分开了,一个月啊!
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她就醒了,伏在他胸口,再无睡意,眼睛一眨不眨的,入目之处不过是他胸口的皮肤,可她也不是看在那处,眼神呆呆的,全是不舍。
一张单床两个人睡本来就小,他那大个子这么蜷着,更加显得委委屈屈的,一个晚上侧着身子睡,也不知道麻木了没有。
她想着让他自在睡会儿,自己今天反正要走了,早点起来再清点一遍行李。可是,只刚刚一动,他就醒了,将欲退出他怀抱的她抓了回去,迷迷糊糊梦呓般,“天还没亮呢……”
“我起来准备准备。”她轻轻戳了下他胸膛,盛夏的夜晚,又是一夜,他光着膀子,指下的肌肉弹性而结实。
他抓着她的手,引至唇边亲了亲,随即顺势亲上了她的嘴,缠住不放了。
“还闹?”她推着他,这一闹可别误事,她今天得回去呢!
“还早呢!”他覆身上来,“又得一个月见不着了……”
她之前惆怅的正是这个啊。
一个月!
现今一周不见,一天不见都想念得很。
她捧着他的脸,就像十年前他在酒店的床上问她是否后悔的时候一样,满目痴恋,一腔柔情。
再不舍都是要分别的,而且他不能送她去机场,在去往阿库市的路上就和她分道了,她去省会城市搭飞机,他回医院。
分开的时候,她快哭了,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感觉这一路走来,她和他之间就是无止境的分别、分别、再分别……
他是个讲究形象的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抱着她迟迟不让她上车,在她耳朵上不断触碰着、咬着,“一个月!我真不知道我那六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眼泪掉落在他肩膀上,打湿了他的衬衫,她也不知道她的六年是怎么过的,大概那时候没有奢望也就没有那么多失望和心伤吧。
“记得回去好好养养身体,现在又黑又瘦的可难看了!”他捧着她的脸最后亲了一下,把她推上车,再黏着,就走不成了!
她上车,趴在窗户上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小,看着他一直朝着她的方向挥手,趴在前面的座椅上又哭了个够,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哭够了,用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这是最后一次!
这话可把他吓坏了,马上打电话过来,“什么最后一次?”
她听着他的声音哽咽着,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在那边急得不行,一个劲地追问。
她电话一挂,回复他:最后一次分离!一个月以后我要天天看见你!
她等着他的回复,却半天没等来他的回音,以为他此刻内工夫理她,正准备收起手机了,他的信息来了:那个亲亲的表情怎么发?
原来这么久他一直在鼓捣这个事情?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旁边坐车的人看着她,一愣一愣的,她还浑然不觉,找到一堆亲亲的表情发给他,他才复制了一个回复过来。
过了好久,她还在因他这一句话而憋笑。
他曾说他年纪不大,却是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她真的不想打击他,她爸都会用表情好吗?她爸妈两人越到老了感情越好,女儿争气,女婿又好,儿子也渐入正轨,还有什么操心的呢?散散步,玩玩木头,也学年轻人鼓捣下手机,乐呵着呢。
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了。在她从星沙回来之前的九年里,他就是一个把自己封闭在医院和家里、几乎与世隔绝的人,何曾用过社交软件?即便是用,也完全是出于工作的需求,只怕每一句话都是一本正经的学问风。
一年没见父母了,她心里也记挂着呢!想到今晚可以回家,可以见到久别的爸妈,内心里的期盼总算略略盖过了离愁。
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没想过会有人来接她,这么晚,爸妈早该歇下了,然而,还没走到出口,远远地就看见三张熟悉的面孔:她爸妈和温宜。
他们也看见了她,妈妈是最兴奋的,按捺不住朝她挥手,大喊起来,“筝儿!筝儿!”
她快步拖着行李跑,最终扑入妈妈的怀抱,“妈,这么晚了你们还来干嘛?我自己能回来。”
“傻孩子,哪有回家没人接的?上一回是你爸生病没办法。”裴素芬欣然抱着自己的孩子,“还有你婆婆,你盼着你回来,是她开车带我们来的。”
她看见裴素芬身后,温宜正含笑看着她。
从裴素芬怀里出来,扑向温宜,“妈,辛苦您了,我真的……真的很感动。”
深夜归家,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只有这满城熟悉的灯火,想着虽然一头别离,这一头却也是故土,总是温暖的,却不曾想,等着她的是比这灯火更加温暖的亲情。
没错,游子回归,最窝心的不过是有人等,有人迎。
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她也是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某个人带着异国的仆仆风尘而来,他见着她的那一瞬,心里也如此刻的她一样吗?该是吧,只不过那时的他们,到底都会错了彼此的意,好在,绕了一大圈,终究还是走了回来……
她心内感慨,更加亲近温宜,好似亲近着她也就是与他亲近了。
“妈……”她竟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温宜喜欢她这样。
好些家庭里婆媳之间总不对盘,在她家就没有这事儿,一个姑娘家肯嫁到你家来,必然是因为爱你的儿子,当婆婆的难道不是希望儿子过得好吗?不希望儿媳妇好好待你的儿子吗?既然这样,那就该对人姑娘好啊!
这道理那么浅显的,婆媳之间关系能有多复杂?你对人掏心掏肺地好,人家姑娘自然也会对你掏心。像她这样把儿媳妇处成了女儿,非但儿子没有后顾之忧,还多了个闺女出来难道不好吗?她自己也是女人,也做过人儿媳妇,每一个儿媳妇在婚姻最初都是打定主意要当一个好媳妇的,只不过,时间一长,有些家庭里这人跟人之间就慢慢变了味儿。
裴素芬和阮建忠相视一看,也觉很是欣慰。女婿好固然好,可一个女儿家要嫁的不止是一个男人,是嫁进男方的家庭,女儿这个婆婆好,他两口子是知道的,可是今天却是第一回看见女儿在婆婆面前这么撒娇的样子,倒是跟在自己父母面前真没什么差异,这点,让他们实在放心。
温宜摸摸她的头发,“辛苦你了,孩子,咱们先回家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儿咱明天再细细说。”
“嗯。”阮流筝眼看温宜要帮她拿行李,哪敢劳动婆婆,忙自己拿了,边走边和爸爸说话,“爸,这一年您身体怎么样?”
其实这些话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会问,只不过每次惦记的总是这件事儿,父母健康,是她心中最大的愿望。
“好,越来越好,你放心……对了,你今儿回来,我们已经约好明晚和亲家公亲家母一起吃饭了,你看行吗?”
“好啊!我也这么想呢。”
“筝儿,你可瘦了,回来得好好补补……”
“是啊!至谦昨儿还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他媳妇儿照顾好呢!我和你妈妈刚刚还在商量给你吃什么补!”
“妈,他就是大惊小怪,我好着呢,现在我回来了,该我照顾你们才是……”
很简单的对话,家常、琐碎,却透着烟火气儿。这,就是生活。
突然之间好像穿越了一般,从茫茫戈壁滩回到盛夏的北京,一样的骄阳,却是不一样的风情了。再听不到偶尔夹杂着几个当地词语的普通话,再看不到金黄色的胡杨林,突然之间变得不适应。
开始想念,想念那边干燥得泛着沙尘味儿的空气,想念那边甘甜如密的瓜果儿,甚至想念来看病的病人穿着的民族服上绣的花纹,有时开着和不经意望见清真餐馆,熟悉的文字和牌匾也会不骤然撞进了心里,当然,最最想念的,是那个还在阿库市的人,想到闲下来就发愣叹气。悲春伤秋,患得患失,也是真正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吧,至少,从前她一腔热血地当他的宁太太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情怀。
相思这么件事儿也真是奇特,爱而不得固然是煎熬,爱且持得了竟然煎熬更甚。所谓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也是这般吗?
不过,好在时间总是迈着它自己的步子一点一点前行的,虽然这步子的急和缓全凭的各人的心情,但只要是在前进着的,即便是煎熬,也是充满了希望的。
小时候爬山,总觉山顶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气喘吁吁之余,倍感压力。爸爸说,爬山的时候不要总想着还有多远,而是要回头看看你走了多远,这样就会有成就感,爬起来也没那么辛苦了。
所以,她看着日历的时候,绝不去想离他回来还有多少天,只看看已经过去多少天了,每过一天,心里的欢喜就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