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他至谦了。
他点头,“我知道。看得出来。”
她挤挤眼,“你也不错哦!”
他想起那个傻呼呼的匆匆说去洗手间的姑娘,笑出声来,“是,很好。特别特别好。”
她的手机响了,她笑笑,“不好意思。”
伸手去包里拿手机,来电显示“长官”。
她再次冲他一笑,去一旁接电话了。
他站在原地等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阮流筝。
她电话接完回来,他笑问,“你家长官催你了吧?”
她也笑,“是有点事,我来医院取点东西,他那边在公安局的事办完了,准备联系殡仪馆。”
“那你赶紧去吧。”他道。
“好。”她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至谦,我早说过流筝是个好姑娘,是不是?”
他轻轻一笑,点头。流筝这个名字,如雷贯耳,都是曾经从她嘴里听到的。
“哎,这就是喜欢你的那个流筝啊,你们医学部的小美女!看照片!”
“流筝这个名字真好听啊!哪像我的,这么土!”
“哎,这是流筝跳舞的照片!她会跳舞啊!她这舞台妆可真美!”
她嫣然一笑,转身走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融入人海,至最后消失,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在医院大厅这样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中,看着她最后远离……
有很多这样时刻,他或近或远地凝望她。
燕园的湖边,他第一次吻阮流筝,抬头看见的,是远处她失魂落魄跑远的身影;
那年的酒店,他和阮流筝决定了一切,下来遇见酒店喷泉边坐着的她,他牵着阮流筝的手离开,曾回头,看见她围着喷泉转圈的身影;
她和陶子在酒吧喝酒,惹了麻烦,他把她带回酒店,她醉醺醺地翻身,说想想,再见;
她要卖房子,他来买,她给了房子却没收钱,飞快跑开,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送她出嫁,她在远离的婚车里回头,他向她挥挥手,虽没有说再见,他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这许多次的凝望,每一次都揪得他心里发疼发胀,唯独多年后的今天,此次,前所未有的轻松。
今天,也没有说再见,可是,却真的不必说再见了……
他再次四处张望,还是没见那个鬼丫头的影子,他只好拿出手机打她的电话,她一直没有接,他皱眉,准备再拨,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笑,把人从身后拎了出来,“鬼丫头!”
她瞪着他抗议,“这是什么称呼?我三十了!还丫头丫头的。”
他牵了她手,微笑,“我说是就是!”
“额……”霸道逻辑。
“丫头,我从来没看过你跳舞,什么时候跳给我看看?”
“额……”抽什么风?
连夜回了北京。
宁至谦到家的时候,又是半夜了,一边进家门一边给阮流筝发了条微信:已到家,晚安。
那边回了个亲亲的表情,他看着一笑。
宁守正还没回来,家里一楼一片漆黑,但是温宜房间却是亮着灯的,大概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温宜打开了门,上楼的他和房间门口的温宜碰了个正着。
灯光下,温宜显得有些憔悴。
“妈。”他轻叫了一声,“还没睡?”
“吃晚饭了吗?我给你热点东西吃。”温宜走出来。
“不用了,妈,吃过了。”他忙道,“您早点睡吧。”
温宜还是下了楼,“晚上我就是喝的粥,还保温着,我给你盛一碗就行了。”
宁至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此时喝一碗才是对的……
回房间放了东西再下楼,温宜已经把粥搁在餐桌上了。
这些年大多数晚归都是这样,他坐在餐桌边吃着加餐,温宜则默默在一旁看着他吃,这大概也是她不叫保姆的原因吧,有一段时间可以母子独处。在美国那段时间,胃的确糟糕透顶,回来后温宜虽然不如阮流筝专业,但也慢慢给他调好了许多。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是有两个女人的呵护。
温宜看着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说话。
“她死了?”淡淡的一句,在寂静的夜晚散开。
他顿了顿,“嗯。”
居然都知道了……
“您怎么知道的?”他还是问了。
温宜苦笑了一声,“有人给你爸打电话了,他在那边医院有熟人,什么动静都汇报呢。”
他喝到嘴边的最后一口粥停顿了一下。
温宜叹息了一声,“居然就这么死了……”
“妈。”他放下碗,“几十年了,现在,我只希望您开心,不管以后怎样,咱们开开心心地生活,好吗?”
温宜神色怅然,“你爸还想改遗嘱。”
宁至谦默然,想来老头随便做什么事都瞒不过妈妈。
温宜冷笑,“算了,我也不纠结这个了,我和你爸也不知道谁死在后面,如果是我先死,他把整个家当都送人了,我也拦不住。”
“妈。”宁至谦劝道,“我倒是觉得,就算爸要给,人家也不会要。”
“给不给要不要是另一回事。”温宜叹道,“难道我是个贪钱的人?你不懂,我宁可她们母女在你爸死后来找我打官司,在法庭上要去她能继承的那份,也不愿这一份由你爸爸交出去。所以给不给从来不重要,关键是怎么给,法院判决下来,不过几个钱而已,可你爸动了这个念头,意义就不一样了。”
温宜站起来收碗。
宁至谦按住了,“我自己去吧。”
“我来。”温宜把碗抢走,进了厨房。
宁至谦坐了一瞬,厨房里响起哗哗的水声,他跟了进去。
“对了,宁想这个星期要开家长会,你看看你的安排,能抽出时间来就你自己去,不能的话,还是我去。”温宜洗着碗,道。
“好,是星期几?”
“星期六上午,有亲子活动。”温宜洗好碗,要洗粥锅。
他上前帮忙,被温宜赶开,“行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不过洗洗碗,刚跟你爸结婚那会儿,提倡节俭,什么事儿不都是我做?”
提起宁守正,她又是一声冷笑。
“妈,星期六我们一起去幼儿园吧?”宁至谦没有再提这件事。
宁守正和她之间的这个死结,不是他当儿子的能解开的,九年前,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便劝过她,是不是结束这段痛苦的关系,至少,换做他是她,他不会认为还有原谅的可能。
但是老一辈人的想法和他不同,温宜一句一把年纪了,丢不起这人,结束了这个问题的讨论,再者,温宜也说了,两大家族,这么多年来,太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离婚,就算他们俩自己愿意,家族也不会赞成。
是不是只有丢不起人和家族利益两个原因,让父母的这段婚姻维系下去,他当儿子的,并不能完全参透,但是,他也明白,当年父母都没有离婚,如今两人都已经步入晚年,更加不会,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让妈妈开心,温宜喜欢宁想,喜欢孩子,提起这些温宜心情会好一些。
“好啊。”温宜脸上的神情果然轻松了些,还露出些许笑容来,“每次去幼儿园接宁想,都会想起你从前上幼儿园的情形,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幼儿园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大致的轮廓还是没有变的,虽然扩建了,但旧教学楼再怎么装修粉刷还是从前那栋,你曾合影的小树苗长大了,却也还是那棵树。”
宁至谦听着,微微地笑。
说到这里,温宜还是叹息了声,“如果流筝能再生个孩子,就完美了……”
“妈……”宁至谦忙道,“这件事我们不是说好……”
温宜回首,“你别急,我也就这么一说。我是想说,能有个孩子当然更好,流筝不是不能生,可是,如果实在是没这个福分,也只能罢了。只不过,我跟你,还有流筝,自问都没有伤天害理,老天应该不会这么亏待我们吧?”
“妈,我觉得老天最我们最大的厚待就是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其它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温宜点点头,“嗯,你的意思我懂,放心吧,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不至于这时候挺不住。对了,你上次委托我弄的那个老兵基金,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自己也填补了些资金进去,找了人管理,你可以放心了。”
“谢谢妈。”他道,“果然有困难找妈妈,妈妈是超人。”
温宜被他逗笑了,只是这笑一纵即逝,“你啊,你是太忙了,我能为你分忧的,顺手就做了,只不过,不知道还能帮你多少年,现在有了流筝,我也就放心了,没什么可再牵挂的。”
“妈!”宁至谦心里一揪,“您别胡思乱想!我和流筝都不能没有您啊!还有宁想,宁想不是说还要生宝宝给您玩吗?”
温宜把厨房收拾好,擦干了手,回头轻柔地道,“傻孩子,你以为我想不开啊?别傻了!我好着呢!睡觉去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