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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古言 > 一念桃花 > 一百七十七、冬去(一百五十七)
  夜里,一行人到达瓜州的客栈。
  这是约定之处,福禄已经到了,迎出来,和晚云打了个照面。次日一早,师侄三人便撇开齐王府的亲卫,随福禄往老友家去。
  老友叫陶兴,是瓜州本地人士,家在瓜州城东,家后头是茂密的胡杨林。
  晚云起初还未察觉,只听王阳说了一句“此人果真谨慎”。
  她正要问谨慎什么,便穿过宅门,看到里面别有洞天。
  外面看毫不起眼的一处宅子,围墙上杂草丛生,年久失修,可却是一道掩人耳目的假墙。真正的明墙厚实坚固,上头倒插着防贼的铁蒺藜,墙内每隔十步一看守,说是要塞也不为过。
  他们随管事入内,只见胡杨林里藏着的,是江南般华丽的水榭和九曲水廊。穿行其中,锦鲤游弋,鸟鸣不绝于耳。若不是那城墙也挡不住的悍风,晚云简直要以为置身广陵。
  果然谨慎。
  师兄竟然在宅子外头就看出来。晚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气定神闲,半点而也不惊讶,倒显得她没见过世面。
  晚云不由得想起,师兄向来不准家人修缮宅门;堂中掌柜念念提重修门面,都被师兄否决了。过去,她还以为师兄抠门,现在想来,想必是处于相同的原因。
  就像他从前说的那样,低调方可闷声发大财。
  陶兴四十来岁的年纪,颇有几分文人气息。只是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一看就久病的模样。
  他笑盈盈地在大堂前迎接:“原以为只是仁济堂的小掌柜,没想到来了大当家。姜医监有礼,王郎有礼。这位想必就是常小郎,有礼。”
  众人昨日才到,就算在福禄面前,晚云也没有十分详细地说出姜吾道和王阳的身份,不料陶兴三两下就把他们的底摸得清清楚楚,再次说明他不是个普通的商贾。
  姜吾道打头行礼,笑道:“没想到瓜州小城也是藏龙卧虎之地。”
  二人尽情寒暄。
  晚云凑近福禄,低声问:“不是说你这老友赚得吃力才买通城守的?这叫吃力?”
  福禄讪讪:“赚的多不代表容易,小郎别小看买通城守这招,以小人这些年做买卖的经验,要做到并不容易。其一得摸透关节,找到真能管事的人;其二城守人数众多,得守得住秘密;其三最为关键,人家愿意跟你担这个风险。能做到这几样的人,少之又少。人家是凭本事赚钱,我等总不好置喙。”
  那倒是。晚云点点头,便听见姜吾道招她过去:“在下这师侄,有劳陶公照拂了。”
  陶兴那发亮的眼睛揪着晚云打量,笑道:“娘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医术,后生可畏,老夫自愧不如。”
  晚云干笑两声。这人当真人精,一眼看出她女扮男装。
  但转念一想,似乎除了谢攸宁,谁都能看出来,就连姚火生也是一样。姚火生那时说,他们这些生意人相货相多了,眼神总要比寻常人好些,相人也差不离。
  陶兴问道:“听闻常娘子在制一味叫折桂的香,不知制好不曾?”
  晚云恭敬禀道:“亏得陶公帮忙,已经制妥。”
  陶兴一喜,笑问:“我曾听福掌柜说,此香可解头疾之痛?”
  “确实可解一些头疾之痛,效用还有待观察。”
  陶兴立刻拱手道:“不知小郎可否告知方子?”
  晚云看向姜吾道。
  每门每户都有独门秘方,算是招徕客人的招牌,通常不轻易透露出去。她研究出来的香自然是仁济堂的,日后稍作完善,可作为镇痛的良药。这可是独门中的独门,极其少见,但相当常用,想必又会是一笔可观的收益。姜吾道掌管仁济堂制香生意,此事自然也须得他的首肯。
  姜吾道不置可否,只从容笑道:“不知陶公要方子何用?”
  陶兴看姜吾道的神色,心知此事八成确切,不由一阵激动。
  不过大家都是买卖人,规矩和讲究自然心知肚明。尤其是对仁济堂这等大商贾,礼数周全是首要。大家开心了才能往下谈。
  “是陶某唐突了。”陶兴继续道,“其实这方子是陶某要用。医监想必看出来了,陶某身体不好,实则亦受头疾困扰多年。”
  姜吾道做了个请的手势,陶兴将手腕搭在案上,任他把脉。
  “不知陶公这病,从何而来?”他问。
  陶兴道:“陶某年少时就痴迷草药。后来做起了草药生意,专门往西域搜罗奇货。西域小国皆蛮荒之地,无医方传下,许多草药功效仅靠口口相传,常有错漏。老夫曾感怀于神农尝百草,虽是无名之辈,可入了此行,亦是神农之后,何不效仿?那时年轻气盛,什么都往嘴里塞,待察觉中毒之时,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至今饱受头疾困扰。”
  晚云听罢,心绪有些波澜起伏。
  这或许是她从开始收集头疾药方以来,所听闻的最接近裴渊的病例,可陶兴竟然也说,无药可医。
  她双手握紧,揪住膝头的衣物。
  坐在一旁的王阳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先别在意,而后开口道:“陶公当知,这方子治标不治本,只有镇痛的功效,并不能当真治愈头疾。”
  陶兴摇摇头,叹道,“我什么方法都尝试过了,只求缓解痛苦,已经不盼着治愈了。”说罢,他看向姜吾道:“敢问医正,陶某可是时日不多了?”
  姜吾道垂眸不语,便是默认了。
  陶兴苦笑:“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得过一日是一日吧。”
  晚云皱皱眉,道:“陶公觉得,当真没有办法了么?”
  她的眼神里满是巴望,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丝希望。
  陶兴叹了口气,道:“那也未必。这么多年,老夫走南闯北,曾经多少次身陷险境,以为要完了,结果依然活了下来。世间之事,岂有绝对?纵然是死到临头,老夫也依然觉得有办法,只是尚未寻见。”说着,他笑了笑,“娘子是仁济堂弟子,如今既能解出那折桂香,必是前途无量,不到尽头,还盼万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