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看着他,少顷,向公孙显递了个眼神。
“殿下……”
裴渊没有回答。公孙显把话咽下。
围城铁桶一般的卫士,在公孙显的命令下,让开一条道。
火生劫持着晚云,慢慢往外走,与宇文鄯会合之后,离开都督府。
外面也早已有手下接应,宇文鄯骑上一匹高头大马,遥遥向裴渊一拜,领一干人疾驰而去。
裴渊立在都督府门前,轻轻闭了闭眼,转而问楼月赤水军营的消息。赵都尉的头是临时送来的,其实直到刚才,赤水军营还是一片混乱。
“师兄放心,刚得了凤亭的传信,哗变已经被镇压,当场斩了十几个,其余还在审。”楼月安抚道,“幸而师兄前几日秘密调集一千大斗军前来凉州,否则凤亭光凭一张符节,确实镇不住三万人。”
裴渊稍稍松了一口气,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其一,战事将至,让凤亭加紧整顿,先把信得过的人挑出来。其二,让凤亭放了三郎,令三郎领一百骑追击至甘州地界。其三,派斥候知会甘州地界的大斗、健康二军,务必在甘州城拦截宇文鄯。同时传令玉门关城守总管杨青玉、阳关城守总管尹追,令其每日增加寻边三次,若遇宇文众人,无需上报,就地格杀。”
楼月得令,领着麾下卫士驰骋而去。
公孙显见裴渊旋即披甲,叹气:“殿下纵是有弱点,也不该曝露给敌人。”
裴渊翻身上马,淡淡道:“我从不是完人。”
说罢,他叱一声,引着手下兵马出发。
公孙显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忽而想起御史台的老匹夫们若得知此事,也不知会有什么说法,不由觉得心烦得很。
*
火生骑在马上,一手将晚云挟在身前,一手操纵缰绳,为宇文鄯断后。
行至三十里,前方忽而遭遇右将军谢攸宁。
只见他手持长枪,身着明光铠,指着宇文鄯,神色冷峻。
“这究竟是为何?”他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怒气。
“别问了,”宇文鄯神色沉静,“你若恨我,不若与我来打一架。”
谢攸宁暴怒:“你我同袍八年,过往情义莫非都是假的!你公然反叛,置我等弟兄于何地!”
宇文鄯知道他怒从何来。
他做下这些事,定然会让许多人意外又失望。便如面前的谢攸宁。
谢氏祖孙三代侍奉镇南王,镇南王登基之后,谢攸宁的父亲被封永宁侯。
谢攸宁排行第三,人称谢三郎。他的兄长在八年前战死,如今,谢攸宁独挑大梁,是永宁侯世子。
而宇文家的情况却不同。
宇文氏乃前朝旧臣,上两辈被前朝折磨殆尽,如今门户凋零,和满门忠烈、风头正盛的谢家形成鲜明对比。
但即便如此,二人八年来朝夕相处,情同手足。谢攸宁做梦也想不到竟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不是假的,我真心拿你当弟弟。”宇文鄯慢慢抽出双刀,“可命运弄人,我亦抵不过天意的安排。”
谢攸宁凉凉一笑:“戎王许了你什么官职?”
宇文鄯也不隐瞒,道:“丞相。”
“丞相?”谢攸宁仰天大笑,“宇文将黎,你当真疯了!戎人终将亡国,就算给你当王又如何?”
“那也是个王,”宇文鄯目光悲凉,“我宇文氏可不必被埋没在浩浩史书中。”
谢攸宁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留下九兄的人,你走吧。”好一会,他说。
宇文鄯长吁一口气,回头看着火生。
火生怔了怔,随即道:“我要带她回去!”
宇文鄯目光一寒:“不可。”
“有何不可。”火生嗤笑,“这谢攸宁的兵马还不如你手下的多,我等冲过去,料他奈何不得……”
话没说完,突然,他的鼻子被晚云的后脑勺狠狠一撞,不由痛呼。
而晚云已经趁着他松开手,滚落马下,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火生一手捂着鼻子,眼睛吃惊地瞪着她。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他的佩刀,他的腰上,当下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刀鞘。所有的事,都在须臾间完成,这女子竟有这等身手。
这变数出乎众人意料,宇文鄯的人也纷纷拔出刀剑,将晚云围在中间。
晚云并不惧怕,两手拿着刀对着众人,一双明眸满含怒气。
火生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满是鼻血。
幸好鼻梁骨不曾撞断。他心想,真是个莽女子……
“把刀放下。”火生道,“你打不过这么些人。”
晚云毫不退让,道:“要放下刀的是你们!当下前方有谢将军,后面有齐王追兵,还不快快投降!”
莫名的,火生觉得这些威胁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颇是喜感。
“怎说话这般难听,”他叹口气,“你这臭脾气,也只能嫁给我了。”
晚云气得小脸通红,道:“这等教人作呕的话不必再提!今日你辱我,他日再见就是仇人!”
“我哪里辱你了?”火生道,“唉,我还是第一次对女子好……”
话没说完,前方的谢攸宁显然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动,将兵马从侧翼包抄过来。
宇文鄯知道不能再耽搁,大喝一声:“快走!”
说罢,领着众人朝前方的道路冲出去。
马蹄纷乱,将地上的积雪扬起一阵雪沫。
晚云手里紧紧握着刀,看着这些人驰骋离去,寒风中,残留着火生那吊儿郎当的声音:“我还会来接你,莫乱跑……”
直到那些人的背影远离,晚云怔怔的,似仍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解围。
谢攸宁没有去追宇文鄯,策马过来。
他看着晚云,正要开口,忽而见她扔了刀,大哭起来。
西边马蹄声才消,凉州方向又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将军黑色氅衣翻飞,棕红大马昂头阔步,正是裴渊,
谢攸宁整个人跟抽了魂似的,除盔下跪,什么都没说。
而那头,晚云缓缓站起来,目光一丝不错地看着他。
她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鼻子被寒风吹得通红。
“阿兄……”她声音细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想见你”三个字没有说出来,裴渊打断:“我不曾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