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李秀石殷勤上前。
“许人境带来的人关在哪里?”
李秀石瞬间猜到底里,便知许人境已然惹下大祸,而纵容他惹祸的自己只怕也无好下场,瞬时面如土色,“就在里头顶着西院墙那一间,许人境说是要紧人犯,不许我们的人在,冀北亲卫看守。郡主,末将委实什么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穆遥早已没了踪影。李秀石摸一摸头,哭丧着脸出去寻人。
穆遥三人到得西院墙处,果然见冀北军装扮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怼在门口。二人看见穆遥挺胸凸肚上前阻拦,“奉大将军军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穆将军请回。”
穆遥更不打话,一左一右劈手一鞭,抽得两个人滚出十余丈远,爬起来话也不敢说,惊恐地看着她。穆遥一抬腿踹开木门,扑面一股夺人的潮气。
尚不及入内,身后一人长声大笑,“阿遥好大的脾气!”
穆遥回头,许人境立在身后,不远处跟着瑟瑟发抖的李秀石——许人境果然不曾走远,想是防着劫囚。
两名冀北军校看见靠山高声大叫,“将军!穆将军她好不讲理,一见面——”
“穆将军肯打你们,是赏你们脸。”许人境斥一句,“还不退往一边?”笑意吟吟道,“阿遥来战俘营做什么?”
“我来接人。”
许人境紧逼一句,“谁?”他料定穆遥不敢公然与齐聿有所牵连,问话有恃无恐。
穆遥轻轻一笑,“我来接齐聿。”
“哦?”许人境慌乱一下又恢复镇定,“阿遥只怕还不知道。今日城中戒严,老夫奉命搜城,擒到窃取军机之贼,阿遥也是认识的,正是齐聿。”
“何处擒到?”
“既是窃取军机,自然是在要紧去处。”许人境正色道,“就在阿遥书房。”
“是你搞错了。”穆遥道,“我命他与我扫屋子。”
“简直胡说八道!”许人境斥一句,“你是我朝前路军大将军,齐聿一个叛国贼子,怎可能与你同室?”
穆遥漫不经心卷着手中皮鞭,“好叫许叔叔知道,齐聿如今是我的人。”
见面第一次叫他“许叔叔”,本是温和的口气,倒把许人境激得脊背生寒。许人境隐约猜测此事不好收场,连忙占足了理骂一句,“齐聿那厮与穆府之血海深仇,你忘了吗?”
“父兄身死之仇,一日不敢或忘。”
许人境提一口气发作,“如此你竟然还敢同此叛国之贼沆瀣一气?”
“什么沆瀣一气?”穆遥莞尔,“许叔叔怕是忘了,军法俘虏归擒杀之军士处置,军士于俘虏有生杀予夺之权。齐聿为我亲手所擒,他如今是我的人,死生由我决断。许叔叔有什么意见?”
军法的确有这么一条,然而万里做官只为财,哪家军士打着仗弄个危险人物回家?还不如夺钱财便利。立朝之初,倒是曾有过战场俘虏仇敌,带回家一顿折磨再弄死的先例——律法确然是不管的。
许人境大觉棘手,“你留他做甚?”
穆遥道,“本不与你相干,不过也不怕同你说。齐聿生得标致,我留他……”耳听西偏院马嘶阵阵,话头一转,“与我看马。”
“看马?”许人境愣一下,又片刻灵醒,“放屁!谁家马奴睡在——”
“睡在哪里?”
许人境后知后觉记起自己说过齐聿窃取军机被擒,悬崖勒马闭嘴,“睡在主人床上”几个字生生咽回去。
正另想法子,那边穆遥已经带着人进去。
囚室四面无窗,伸手不见五指。胡剑雄抽火折子点燃。一点微光之下,隐约可见刑架之上吊着一个人,双手并作一处捆缚在刑架最上端的横杠上,身体笔直凌空悬垂,两臂是唯一的受力处。男人衣衫褴褛,沉甸甸地勾着头,不知死活。
穆遥齿关一紧。
胡剑雄唬得面如土色,扑上前双手抱住男人双膝,将他身体托高,不叫手臂受力。韩廷抽刀斩断绳索。
男人一声不吭坠在胡剑雄身上。韩廷收了刀,俯身将他背起来,便往外走。
穆遥道,“等一下。”
韩廷停下。穆遥解下斗篷上前,同男人盖上,掀起兜帽将他密密罩住,系好带子,“你二人带他先回。”
二人应一声便走。
许人境在外,心中天人交战,一时想拼着今日了结齐聿,一时又想不如给她留着齐聿,日后早晚麻烦。兀自纠结,耳听穆遥叫一声,“许叔叔。”抬头见穆遥立在囚室门口,向自己招手。
“叫我吗?”
穆遥点一点头。
许人境见穆遥并无怒色,轻轻吐一口气,上前道,“齐聿此人还有大用,阿遥不可带他走。”
“哦?”穆遥饶有兴味道,“什么大用?”
“崔将军急着了结战事,咱们拿他同丘林清谈判,说不定战事一夕了结。”
穆遥足尖点一点门槛,“我说才说的话,你没听见?聋了还是听不懂?”
许人境一滞。
穆遥抬掌便往许人境抓去。许人境大惊,要躲却被她轻松避过,心口处一紧,一片酸麻从那里迅速弥漫,整个人瞬间动弹不得。穆遥擒着他,嘴唇贴在他耳边轻描淡道,“我说,齐聿是我的人——许人境,谁给你的胆子,拿我的人同丘林清谈判?”
第22章 寒门娇子 真的太难看了。
许人境见她神色不善,惊恐道,“阿……阿遥?叔叔也是一时糊涂——”
“本将出身穆王府,我祖我父一个穆字将旗世镇西北,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称叔叔?”穆遥冷笑,一点一点抽出佩刀,“去问问阎王爷要不要你这乖孙子?”
穆遥出来时已是深夜,四下不见胡剑雄二人踪影,正欲打马回府,一辆马车停在身前,韩廷探头叫一声,“郡主。”
穆遥一跃上车,入内便见男人平平卧着,双眼大睁,久久也不眨一下。胡剑雄束手无策在旁,见穆遥进来,拉着她避到一角,附耳道,“从囚室出来便醒了,一直这样,谁同他说话都不理。”
“这么早就醒了?”
“是。”胡剑雄点头,“怎么劝都不走,一直在那看着郡主杀了许人境。”
穆遥杀了人嫌脏,另外寻李秀石换过衣裳才出来,倒不曾留意他们三人在旁。摆手道,“先出去。”
“是。”
“还有一件,你立刻去办。”穆遥道,“从此刻起,飞羽卫驻跸王府,王府除飞羽卫从属,其余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胡剑雄低下头去,“是。”
穆遥冷笑,“崔沪有能耐把飞羽卫一锅端了,我敬他是条汉子。”
胡剑雄便知道许人境之死并不算了结,大仇已经结下,不过是早晚算账的问题。
穆遥打发了人,低头见男人双目干涩到通红,却仍是大大睁着,便抬手压住他眼睫。
男人被迫闭上,又顽固撑开。
穆遥接连三四回无果,叫一声,“齐聿。”见男人全无理会的意思,一翻手掌露出那枚鲜红的齿痕,“我是穆遥。”
男人眼珠迟缓地转一下,“穆遥?”
“是我。”穆遥压低声音道,“这回是我大意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男人干涩的唇动一下,“与你有什么相干?”
穆遥一滞。
“无事。”男人道,“……我习惯了。”
穆遥一进拿不准他说的一直是今日事还是往年事,踌躇一时,温和地问一句,“他们打你了吗?”
男人不吭声。
穆遥试探问道,“……是许人境还是丘林清?”
“走。”男人厌倦地用力皱眉,“让他们走。”
穆遥一时沉默。指间捋过男人冰凉的发,“齐聿,是不是很疼?”
“不……”男人轻轻摇头,“就是……难看……”
穆遥立时明白,指腹在男人耳后柔和地摩挲,“放心,没有人看见。你从那里出来时,我给你穿了大氅,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里头没有人在,外头人不知道是谁。”
男人扯出一个薄薄的笑,“真的?”
“当然。”穆遥道,“不信你去问胡剑雄,还有韩廷。”
男人吐出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男人面上并无伤痕,穆遥不放心,便去握他手腕,捋高衣袖检视伤处。男人初时一动不动,手臂离地半寸时,头颅突然后仰,口中一声尖利的痛叫。
穆遥立刻反应过来——刑架上吊了一二个时辰,两边肩膀必定都脱臼。穆遥倾身向前,左手掩住他双目,右手握住右上臂一抬一搡,男人猝不及防长声惨叫。
男人疼得无力,胡乱叫道,“放开我……你放开我……放开啊……”声音突然拔高,拉作一连串漫长的惨叫,“放开——放开——啊——”
左边肩膀处卡拉一声响,也被穆遥复位了。
尖厉的痛楚慢慢消退,男人尖厉的叫声也渐渐变作喉间间续不断的哽咽。他却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是大睁着眼寻着她的方向。
穆遥低头,柔和地抚过男人泪水沾湿的一块鬓角, “齐聿,疼吗?”
“……不疼。”男人往她的方向偏一偏头,“穆遥,你有没有看到?”
“没有。”穆遥断然否认,“韩廷他们去寻你,我寻许人境去了。”
男人皱一皱眉。
穆遥道,“我把许人境杀了,以后谁再欺负你,一刀杀了便是,哭什么?”
男人越发皱眉,“谁哭了?”
“你啊。”穆遥手掌在他眼角轻轻一碰,即将坠下的一颗泪便坠在穆遥指尖,“这不是吗?你还是这么娇气。”
“我不娇气。”
“最娇气就是小齐公子。”穆遥道, “当年咱们从书院出去打野鸡吃,回来一同受罚,我一个女孩子陪着你们挨板子,第二日照旧上学,竟不知是哪天个偷懒不起床,学也不去上。”
“你没有上学,逃学了。”男人反驳,“我不是偷懒,我生病了。”
穆遥见男人提起旧事神色宽和,短暂地忘记囚室里的事,越发胡搅蛮缠,拉着他纠缠旧事,“你就是偷懒。”
“我没有。”
“就是。”
……
当然不是偷懒 ,也远非生病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