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老爷听得脸都绿了。
好你个徐小秀才,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冯梦龙啊!
白七却听得兴高采烈,只觉那鬼里鬼气的徐秀才,还是有点看透本真的能力。难怪人家年纪小小能考秀才么。
他心中愉悦,就把身上那从徐秀才手里得来的唯一一块碎银子,都打赏给了说书人。
顾长安在一旁看着,下巴一扬,问他:“怎么,听我被编排这般高兴?”
白七立刻摇摇头:“没有高兴。我只是觉得这些荒诞的故事里,也有些话说得很对。”
顾长安:“什么?”
“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你。”白七浅茶的眼睛里蓄满了光,“长安要是哪天真的不在了,我或许……”
“人类嘴里的喜欢,和你认为的喜欢,是两种喜欢。”顾长安打断他的话,又递给他一包小饼干,“吃么?”
“没有两种,就是一样的。”白七认真地说,“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去亲亲抱抱别的猫,我——”
一块饼干被直接塞到了嘴里。
白七下意识的咀嚼了两下,只觉得新饼干里蕴含的灵气并不如长安第一次做的那么浓。正想着,就听长安问:“哪次更好吃?”
“上一次的。”白七说。
“白七爷。”顾长安含笑看着他,“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吃我做的饼干。”
白七:“…………”
白七:“我……”
顾长安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心下又软了一分:“好了。人也找过了,茶也喝过了,故事也听过了。我们该回家了。”
菩萨的猫妖给孤山的老虎精生小老虎,和他顾长安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听不看,他就不尴尬!
他站起身悄悄伸了个懒腰,整整衣袖,大大方方带着白七离开了茶楼。
……
小奶橘看过徐家一家人,想重新做猫的心情就变得有些迫切。
小警长看着,有些颇不是滋味:“重新找个主人有什么好的?他能比长安更好吗?”小警长一边舔毛一边问。
小奶橘被它舔得“呼噜呼噜”,慢吞吞的凑过去要亲警长。
小警长长腿一按,把小奶猫就地按趴下:“不要乱动。”
“喵呜……”小奶橘趴在原地继续“呼噜”,“长安和主人……是不一样的。”
“你还不是别人的猫!”小警长严厉道,“又哪里不一样了?”
“呜……”小奶橘将脑袋埋在短短的手手里,说不上来。
它太小了,活着的时候懵懵懂懂,死亡之后也迷迷糊糊。但它就是觉得,那是不一样的。
活着和死了是不一样的,长安和小徐秀才也是不一样的。
它想要一个温柔的主人,想要一个幸福的来生。
想成为某一个人唯一的心肝宝贝。
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和全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小警长却觉得,现在的小猫咪很是孺子不可教也。
人类太善变了。将自己的心愿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并不明智。这世上人往来千千万,也不是人人都与长安一样的。
可那是小奶橘的愿望。
猫咖只是它短暂的居所。它清醒的想起了自己的愿望,迟早会离开猫咖。
小警长低头将小奶橘舔了个遍,一个猫生着闷气,窜进了院子跃上墙头。
它最初到猫咖的时候,也很想离开。每日每日守在墙头上,只希望有一日那墙外的重重火焰能漏出一个缝隙,让它从中挣脱。
挣脱之后就是天大地大的自由。
可是慢慢的,它越来越强壮,记忆也越来越清晰。它却不想离开这里了。
小警长实在不懂,一个主人,又哪里能比猫咖更好。
小奶橘分明在人类手里受过苦的……
它想不通,尾巴就烦躁地打着墙。
尺玉趴在另一边的树梢上,睁开一只眼懒洋洋地看猫猫困惑,心情很好的用尾巴拍打着树叶。
这些小猫咪们一只比一只傻,果然只有尺玉才是猫咖最聪明的猫猫!今天一定要找长安争取更多的小点心!
它想到这里,当即跳下树溜达进厨房。长安正在厨房里烤制小饼干。
香香甜甜的味道充满了厨房,白七爷站在门口,脚边是安静蹲坐的小白虎。尺玉从他俩的腿边溜进门,转头冲着小白虎“喵喵”两声。
小白虎“嗷呜”回答,然后两只小猫咪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白七。
白七呆愣在门口放空。
就算变成人了,他也有困惑。
他总觉得自己这层小马甲岌岌可危。可长安每次都是碰碰小马甲,看它摇摇欲坠飘来荡去,然后又收回手。
这是什么意思呢?长安希望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虎虎不懂,虎虎困惑。
做虎不容易,做人也好难哦。
“你们都在干嘛?”顾长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尺玉你是不是馋啦,小饼干还要烤一会儿。”
听见自己的名字,尺玉果断放弃小伙伴,几步窜上长安的肩膀,用力蹭了蹭脸,才娇声娇气地说:“我不馋喵。我是有正经事要问你哒。”
“嗯?”
“我们的小黄,你要送她去投胎了吗?”尺玉问。
“我也有个问题。”顾长安沉吟着,“它这个心愿,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它?”
“喵嗷。”尺玉感叹道,“那是它还没下定决心呢。你且再等等喵。”
小奶橘太小了,估计连“决心”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去灵隐之后,它每天都在猫咖,跟着小警长学习爬树攀岩,满世界追着顾长安戳给它的毛球球玩。
全然一副万事不知整天傻乐的模样。
它不急切了,徐小秀才就更着急了。他恨不能一日三餐定时定点来猫咖看猫,每天都可怜巴巴追着顾长安:“猫老爷,猫老爷,今日小黄可以与我回家了吗?”
实在是一副和小奶橘完全相反的急切盼子模样。
这个答案顾长安也不知道,只能安慰他:“不要着急,待到缘分到了,就与你归家了。”
这缘分谁都不知道何时才回来。
直到七月初的一天。顾长安在睡梦里看见了一张地图。
那张图细细描绘了整个杭州府,图上许多地方都印着亮亮的猫爪印。猫爪印最亮的一处,则在钱塘县小徐秀才家不远的地方。
顾长安睁开眼,就看见小奶橘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是小奶橘第一次独自一个猫来找他,顾长安点了点小猫咪粉嫩的鼻尖,问它:“你决定好了吗?”
小奶橘睁大了眼,坚定道:“喵~”
“那我们走吧。”顾长安起身穿衣,抱着它就下了楼。
待他下楼,白七已经守在了猫咖门口。
他一头白色长发已经束起,身上穿着一件新的黑白外氅,似乎早就料到今日晚间需要出门。
顾长安见到他,也不惊讶,只是说:“走吧,我们去送一送小黄。”
猫咖外夜色沉沉。
一踏出大门,就能听见外间不间断的蝉鸣声。晚风还带着热气,流水声隐隐约约,微微驱散了一点热气。
这是个热闹的夏夜。
顾长安惯例将小奶橘放在了胸口的衣兜里,两人沉默地走在夏夜的河坊街中,行至路口,才想起宵禁了,每个路口都有栅栏封道。
那守夜的卫兵一见,惊得结结巴巴:“猫、猫——”
“劳驾,我现在有事要出城去,能行个方便吗?”顾长安温声问。
“可是……城门已经关了,也不可能打开。”卫兵盯着他胸口发光的一团,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无妨。”白七说,“你们不拦着就行了。”
“应、应当不会有人拦着。”那卫兵说。
大半夜的,两个妖怪突然要出城,谁敢拦着呢?
不过他俩出去……
卫兵想到自己最新听说的故事,总觉得这事还是不要深想才好。
两人一路顺顺当当走到城门处。高耸的城墙在夜色之中,宛如沉默的山峰。它阻拦在前,不许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守城的卫兵站在城门上厉声呵斥:“干什么的!”
白七收回视线,笑着向长安伸出手:“长安,我带你出去。”
顾长安笑了笑,将手递给他:“那就拜托白七爷了。”
白七爷抓住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人揽入自己怀中。他紧紧锁住长安的腰,鼻端全是长安温暖清新的味道,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被长安抱着和抱着长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果然还是做人更舒服些。
“长安,你要抱紧我。”他说着,美滋滋地收紧了手。
长风听命而来,微微一卷,就带着两人飞了起来。
巍峨的城墙化作脚下的阴影,星月之下,白七爷踏着树梢,带着长安往钱塘县飞掠。
风卷起两人的衣袂,在黑夜之中纠结缠绕。
待到飞抵钱塘,顾长安才发现,那地图上最亮的猫爪,居然是小徐秀才的邻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