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户口本递给了江月稠。
“我跟王谨惠说,这户口本放你这儿了。”王睿斌说。
江月稠看到他眼皮下,覆着淡淡一层青灰,像是熬了夜。
王家成昨夜受凉感冒,病情加重,被连夜送进医院。
赵芬萍又气又累,着急又上火,一下也撑不住,累到在床。眼下,斌子不得不赶去医院照顾王家成,二十四小时看护抽不开身。
江月稠拿着户口本,试着给王谨惠发去消息。
说户口本在她这里。
二十多分钟后,她竟然接到了王谨惠的微信电话。
惠惠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江月稠想了想,还是她结婚的事情比较重要,便说了现在就可以见一面。
王谨惠约她傍晚见面,说自己现在有点事需要处理。还给了她一个餐厅的地址。
那是江城很有名的一家米其林餐厅。
看着那餐厅的名字,江月稠愣了一会儿。
傍晚时分,她拿着户口本出了门。那家餐厅在临江区,离mw也不远。
她进去的时候,王谨惠已经点好了餐品。
正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绵绵冷冷的雨。
江城今天又下了雨,外面一片灰蒙蒙的色调,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听到动静,王谨惠偏过脸来看。
四目相对。几年不见,江月稠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朝她笑了笑;“回来了啊?”
“嗯。”
看着这天气,她想到和王谨惠见的最后一面。
是大三的那年寒假,她们本来提前约好一起回来。
在车站碰面的时候,她发觉王谨惠那天的情绪明显不佳。很像江城今天的天气。阴郁,还带着点冷意。
车站里挤着许多人,她们提着行李,好不容易才过了安检。
临上车时,王谨惠忽然开口道:“我不回去了。”
说完,她便从人潮里挤了出去,渐行渐远。
江月稠看着自己的一堆行李,没办法跟上去追。
在车上,她给王谨惠发了条微信:【你不回家过年吗?】
隔了一两个小时,王谨惠回复:【我没有家。】
我没有家。
这是她们互通的最后一条微信里的内容。
回到江城的时候,她还给惠惠发过消息,问她不回来会去哪儿住。
惠惠没有回她。
后面几年里,惠惠再也没有回过她的消息,更没有主动发过消息给她。
看了她许久,王谨惠笑了笑。
眼前的江月稠,透着一股让人情不自禁想去接近的温和气质。
一看就是在那种温暖良善环境里,沐浴阳光雨露长出来的花。花茎健康,花朵美丽。
说来也奇了怪。
这几年,明明也见过些大富大贵的人,可她好像还是最羡慕眼前这个——
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姑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月稠问。
“昨晚。”
“在北城过的年吗?”
“嗯。”
“……”好像没什么话说了。
王谨惠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半杯,抿了一口,又看了眼江月稠。
和江月稠不一样,她的家里没有早早盼着女儿回来、会给她做一堆好吃的父母。只有数不尽的争吵和辱骂。多看一眼,就让她觉得恶心。
那年寒假,出校门的时候,她就收到了赵芬萍的电话,问她怎么还不死回来,家里都快忙死了……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王家成,说他又去赌了,把进货的钱给输完了……问她勤工俭学有没有挣到什么钱。
王谨惠觉得她所谓的“家”,就是一个阴沟。
如果不是为了户口本,她根本不会再回到这个让她看一眼就恶心的地方。
江月稠把户口本放在桌上,推过去给她。
王谨惠说了声谢谢。
一时之间,江月稠倒是发现,惠惠还是以前一样的安静沉默,几乎都是她都在搜肠刮肚的找话说。
这比之前和曾忆昔相处,还要艰难。和曾忆昔之间不说话没什么,可与惠惠之间的沉默,就让她有些惶恐。惶恐的很虚无缥缈,可那种不安感却又真实存在。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江月稠的手机响了。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是曾忆昔打来的。
按了接听,小声回话:“我现在有点事,晚上给你打电话哈。”
电话那边,曾忆昔淡淡“嗯”了声。
“是男朋友吗?”王谨惠主动问了句。
江月稠点点头。
“研究生同学?”
“……不是。”
王谨惠:“那是同事?”
想到惠惠高中那时也喜欢过曾忆昔……但转念一想,不过那么多年了,惠惠不也要结婚了?
?
应该没什么尴尬的吧。
“高中同学。”江月稠如实说,“是曾忆昔。”
捏在手里闲转的酒杯忽地一顿,王谨惠低眸笑了笑:“曾忆昔吗?”
江月稠:“……嗯。”
王谨惠抬眸,缓缓道:“那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们还是在一起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听说你要结婚了,是和李湛吗?”江月稠问。
李湛是惠惠的大学同学,也是江城人,高中是在二中读的。
“我们早分了。”王谨惠又抿了口酒,红唇微勾,“他已经结婚了,老婆也是他高中同学。”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句:“不过门当户对,那女的家里条件也不错。”
她在“门当户对”四字上,下了重音。还加了个“不过”,微微有些刺耳。
江月稠也捕捉到她想传达的重点,一时语塞。
过了会儿,王谨惠自己主动开口:“他父母瞧不上我。”
她捏着酒杯,边转边笑。
最后,王谨惠说,她要嫁的,是个比王家成年纪还大的男人。
她还说,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有钱。
那一顿精致昂贵的米其林餐品,江月稠毫无食欲。
王谨惠说她今夜就回北城。
她也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心疲累地往回走。
去见惠惠的时候,她手里还捧着一个蜜糖罐子。这阵子,她和曾忆昔相处的挺好的,就像惠惠当年和李湛那样。
但这一面,险些将这个蜜糖罐子摔了个稀巴烂。
惠惠跟她说着李湛妻子的事,不断重复着“门当户对”四字。
很真实,也很残忍。
其实王谨惠在说李湛结婚的时候,神情很平静。她晃着手里的酒杯,浸着迷离灯光的酒液,顺着红唇,最后一滴不剩地灌进胃里。
看惠惠的表情和语气,并不能断定是否已经放下了那个叫李湛的男人。但江月稠没有开口询问他们分手后的任何细节。
记得惠惠和李湛在一起,大概是她最爱笑的时候,也是她话最多的时候。那时候,惠惠还经常找她聊天,三句话不离李湛,每个字眼都透漏着欢喜。李湛教她做ppt,李湛在圣诞节的时候送她一条暖红色围巾,又在元旦那天送她一只保温杯……
十八、九岁的王谨惠,在说起李湛这个人时,她的眼睛亮堂堂的,像有人在她瞳孔里放了一盏孔明灯,把她的心也点亮了。
对于这次要嫁的人,王谨惠所谈甚少,只给了两个消息。
年纪比王家成大,有钱。除此之外,她并没多聊任何细节。
走到巷口处,江月稠抬眼看去,眼前万籁俱寂,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昏沉沉照不明细节的老年路灯。
那条总是叮叮咚咚的巷子,仿佛只是寄存在她的脑海里。
那些追逐打闹的男孩早早就离开这里,跟她形影不离的小女孩也渐行渐远。
她想到惠惠今天的一身价格不菲的行头,还想到小时候,惠惠说她最讨厌过年。
又忽然想到江明当年拍拍她的头,跟她说的那句:“不要在惠惠面前说新衣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