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对他抿唇一笑,端着盆沿往后夺,力气很大,声音却很软:姐姐,让我来吧。
双喜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下意识抓紧了盆沿,没有让水盆给夺走。同时也咬紧了唇,双目喷出熊熊怒火。
今天!今天绝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将活儿抢走!
洛白没将水盆端来,却也不放,手上加重了力道,嘴里却依旧小声道:姐姐,我去给陛下洗脸,你去休息好了。
谁要休息?我不休息。双喜飞快瞥了眼背朝他们站在窗前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两人都不做声了,那只铜盆慢慢移向左,又慢慢移向右,四只握着盆沿的手都用上了劲,手指节抠得泛着白。
楚予昭正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梳理着今晚发生的事。
他刚才听见了小内侍唤他洗脸的声音,却依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混没觉察到门口正在抢夺脸盆的汹涌暗潮。
*
作者有话要说:
洛白以后气楚予昭,只是脑回路不同,他主观上是不会和楚予昭对着干的。
第38章 被陛下赶出来了
双喜见洛白一直不松开脸盆, 低喝了声:放手。说完便伸脚踩在了洛白的脚背上,慢慢用力黏磨,眼睛却看向楚予昭, 怕他在这时候转头。
洛白脚背被踩得生疼, 嘴里嘶嘶的,只得道:好吧好吧,你别踩了,我放手。
双喜生怕他一个松手, 自己失了力,连忙也放松了力道,不想这人居然没有借机阴他一把, 只慢慢地松手, 还道:那你小心端着, 我放了啊。
水盆完整地回到手里, 双喜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同时得意地瞥了眼旁边的人, 昂起下巴, 就要带着胜利的姿态往窗边走。
不想洛白忽地抓起脸盆旁的帕子, 往水里一浸,再拧了一把, 比他动作更快地走向窗边的皇帝。
来,洗脸了。洛白走到楚予昭身边, 展开帕子就要往他脸上按, 被楚予昭抬手挡住, 再接过帕子, 自己开始擦脸。
水温怎么样?合适吗?洛白歪头盯着他看。
帕子拧得不干, 楚予昭眉头上挂了两滴水珠, 显得他眉目更加硬朗深邃,让洛白看得好不欢喜。
楚予昭本不欲做声,但余光能瞧见少年的一双眼里全是期待,终于还是开口应了声:不错。
虽然是没有情绪起伏的两个字,但洛白也很高兴,他笑嘻嘻地道:我拧的帕子,肯定不错的。
还端着水盆站在门口的双喜,恨得牙都快要咬碎了。
抢到水盆又怎么样?又怎么样?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还是被这厮给抢走了。
阴险,这人太阴险。
真的好气啊。
楚予昭擦完脸,在书案前坐下,洛白又接过帕子还给双喜,双喜一把夺过来,端着盆气呼呼地走了。
值守大太监端进来一碗汤,再悄无声息地退下,关好了殿门。楚予昭在椅子上坐着,用下巴示意洛白去将面前那碗汤喝掉。
这是什么呀?洛白听话地端起碗,一股药味涌入鼻端,又顿住了动作。
楚予昭开始批阅奏折,漫不经心地回道:安神汤。
洛白凑近闻了闻,一张脸紧紧皱起来:这不是汤,是药,苦药。
楚予昭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只手执朱笔开始批阅奏章。
洛白往他跟前走了两步,认真解释:这真的不是汤,是药,闻起来好苦。元福姨让我喝的明珠豆腐汤,砂锅煨玉笋汤,珍珠鱼片汤都很好喝,这个闻起来就不像啊,和我娘喝的药差不多。
楚予昭听完后,不置可否地道:听上去伙食还不错。
朕,我告诉你
喝掉。楚予昭淡淡打断他。
洛白愣愣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嘴唇翕动了下,终于还是没有敢出声,只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中的汤水。
楚予昭将奏折丢回桌上,撩起眼皮看向他:刚才不是在说吓着了害怕吗?这就是给你压惊安神的汤水,都喝掉,一滴也不许剩。
我其实没有多害怕的。
嗯?
真的,其实我并不害怕,不需要压惊安神。
楚予昭抬手揉着眉心:既然不害怕,那就回玉清宫。
哎呀,等等,我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可能还是有点怕。洛白装模作样地按着胸口:砰砰,砰砰,砰砰。
见楚予昭垂着眼不说话,洛白怕被赶回玉清宫,也不再磨蹭,端起碗递到了嘴边。
汤水散发出浓浓的药味,未曾入口也想象得出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洛白一手端碗,一手捏着鼻子,浅浅地尝了一口。
啊!他发出夸张的吞咽和叹息声。
他从碗沿上方偷看楚予昭,发现他没盯着自己,便每口只润湿了唇皮,不过吞咽叹息一声接一声,动静越来越大。
楚予昭虽然在捏眉心,但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的青筋也隐隐在跳动。
啊
你再发出任何声音,就立即从这屋子出去。
洛白不出声了,只浅浅地抿着汤水。
楚予昭又冷冷道:我数三声,倘若还没喝完,也给我出去。
洛白心里一惊,不敢再磨蹭,还不待楚予昭数出声,就开始大口大口往下咽。
楚予昭抬起眼皮,漠然地看着前方,不带任何情绪地数数:一
我已经喝完了。
楚予昭一顿,转头看向洛白:喝完了?
喝,喝完了。洛白张嘴喘着气,脸上却露出笑,嘴唇周围挂着一圈褐色的药汁。
看,我一口就喝光了。他有些骄傲又有些得意地将空碗展示给楚予昭看,我厉害吗?你才数了个一,嗝儿。
听到那个响亮的嗝声,楚予昭的头微微往后仰,并伸出手指凌空点了点他的嘴:把嘴擦干净。
见洛白就要抬起衣袖,他又警告地说:你要是敢用袖子,马上就给我出去。
不用不用,我不用袖子。洛白干净放下手,却伸出舌头,绕唇舔了一圈。
那粉红的小舌头舔了一圈后,唇上的药汁晕开,范围更大,就跟长了一圈胡子似的。
楚予昭深呼吸两次,忍无可忍地从袖里取出根素帕,扔到他怀里:擦掉!
不用,我可以舔干净,我经常这样舔的,舔着很方便
在楚予昭的注视下,洛白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拿起帕子道:好嘛,我就用帕子擦嘛。
楚予昭不想再看他,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可阅完两封折子后,才发现旁边的人居然没有一丝动静。
他侧头看去,发现洛白将帕子搭在脸上,仰着头,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站着没动。
你又在做什么?
这帕子好香啊,是哥哥身上的味道帕子深深起伏了下,那是洛白在深深吸气。
楚予昭似想发火,可又忍住了,只将手上的朱笔捏得很紧:把帕子取下来。
洛白虽然还想闻,但也听出了楚予昭语气的不对劲,赶紧将帕子从脸上揭下,递出去:谢谢哥哥。
不要了。楚予昭看也不看那张帕子。
不要了?洛白将帕子翻来覆去地看:不要了那怎么办?
扔掉。
扔掉啊,那好可惜啊洛白不解地嘟囔着:为什么好好的帕子就要扔掉呢?
楚予昭挫败地将朱笔扔在书案上,对着殿门唤了声:来人。
殿门应声而开,那名伺立在外面的大太监进了来:陛下。
准备热水,朕要沐浴。
大太监虽然疑惑皇帝今晚为何这么早就沐浴,但还是恭敬回道:是。
楚予昭躺在热气腾腾的汤池子里,双臂搭着池沿,任由热水蔓过结实的胸膛,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他沐浴时从来不让宫人伺候,浴房里没有其他人,被洛白聒噪了一晚的耳朵,也总算能清静下来。
楚予昭沐浴,洛白便没有事做,回到寝殿后,开始无所事事地闲逛。看一会儿掐丝珐琅双鹤香炉,又对着造型古拙的盘龙含珠啧啧称奇,盯着那个金座莲盘,等着水滴漏下。
这水漏是一刻一滴,晶莹水珠就摇摇欲坠地挂在龙嘴里,欲滴未滴,洛白眼睛都看花了,那滴水也始终不肯滴下,最终他终于放弃了,开始去看其他玩意儿。
当他走到床边时,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笔筒,里面却没有笔,只插着他送给楚予昭的那根孔雀羽。
洛白看着那根孔雀羽,一阵心花怒放,又凑前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当他绕到殿角的屏风后,看见了一条垂在地上的铁链,一端被焊在了墙壁里。他猛然记起,上次哥哥被小坏折磨时,他就用这条铁链将他自己拴着。
洛白蹲下身,拿起垂在地上的那端仔细看,只见那闪着冰冷寒光的腕环里,还有着比周围颜色更深的痕迹,像是斑斑血迹。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那铁环套上自己手腕,咔哒一声合上,再抬起手腕,对着光亮照着看。
把那东西放下。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洛白倏地转头,看见楚予昭正站在身后。他刚沐浴完,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袍,如瀑长发就垂落肩上,显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英俊而苍白。
此时他眼睛盯着洛白手里的铁链,狭长凤眸里透出几分戾气,整个人显而易见地处于就要发作的边缘。
洛白早就从他娘那里练出来敏锐的反应,当即就去解手中铁链,结果越急越解不开,胡乱地扯动一气,扯得铁链咣咣响。
这期间,他眼睛观察着楚予昭的反应,若是神情开始缓和,表示基本上没事了,若是维持不变,就要继续说软话,可若是愈加严厉,便要准备拔腿跑,什么求饶的话都不用说,因为跑得慢的话就要挨揍了。
洛白一边瞅着楚予昭,一边掰着手上铁环,熟练地道:我错了,我不乱摸东西,娘哥哥你别生气,我错了
楚予昭垂眸看着他,一言不发,神情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洛白心里越来越没底,求饶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没了声音。
楚予昭走近两步,突然伸手,洛白条件反射地缩脖子,眼睛飞快地眨。但那只手却落在他手腕处,在铁环的某个部位轻轻一按,咔哒一声响后,铁环从他手腕上脱落,哐当坠落在地。
洛白仰着头没说话,对视片刻后,楚予昭又伸手去他后颈处,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拎小鸡似的往殿门口走。
洛白知道这是要将自己丢出去,虽然不情不愿,但现在也不敢说要留下来的话,只消极反抗,任他将自己后颈提着,两只手垂坠在胸前,脚也不配合地跟着动,就一路拖在地上。
楚予昭将他拖出殿门,松手,再退回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接受完搜查的乾德宫贴身内侍已经回来了几个,乾德宫有了使唤人手,便让双喜回去御茶房。双喜从通道另一头路过,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顿时心花怒放。
该!让你抢活儿,让你抢着往陛下眼前凑。
双喜没有多看,跟在一名太监身后往外走,却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公,伺候的人若是触怒了陛下会如何?
那太监瞥了他一眼:问这些做什么?
双喜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话,连忙道:是我没有规矩,见到陛下太激动,说话就忘了分寸,求公公就当没听见吧。
那太监却不在意地摆摆手:说给你听了也无妨,陛下仁德,咱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就算有时候做错了事,只要不是大过,陛下都不会加以责罚的。
双喜偶尔会听到御茶房太监的私下聊话,诸如听说某个小太监又被陛下活活打死了,市井坊间又流传了一首新童谣,唱的是皇帝手段如何严苛残忍。
双喜是不信这些的,不然也不会给自己定下做一名御前太监的目标,但听说只要不是大过,陛下都不会加以责罚,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难道就不能打一顿板子吗?再不济罚跪两个时辰也行啊。
大太监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停下脚步嘶了声:哎我说,你这小公公就那么希望我们这些御前伺候的挨罚?
啊不不不,公公别误会,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替公公们担心呢。双喜立即道歉。
大太监不满地哼了声,继续往前走,双喜再也不胡乱开口了。
洛白被楚予昭扔出屋子,就关在了门外。若是别人被皇帝这样对待,早吓得屁滚尿流,但他除了一点挫败和沮丧,心里并不惊恐,更没有自尊心受伤一类的感悟。
甚至还拖着一名匆匆路过的小太监:姐姐,我被陛下赶出来了,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重新进去?
小太监吓得连连摆手,慌忙低着头走了。
房门一直紧闭着,洛白没有直接敲门,贴着门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便靠着墙席地坐下。
为了引起楚予昭的注意,还故意大声自言自语。
其实这里睡觉也不错啊,我觉得躺着应该蛮舒服的。
鞋带又松了,我来系个鞋带。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自编歌谣。
洛白打青蛙,青蛙呱呱呱,洛白打铁柱,铁柱哇哇哇。我错啦,救命啊,洛白别打啦。
楚予昭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假装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可洛白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开始轻轻敲门:朕,你想喝杏仁露吗?我俩一人一碗,你在里面喝,我就在外面喝
楚予昭的脸色越来越沉,在洛白开始打起震天的假呼噜时,将手上紧捏着的朱笔一扔,就要起身唤侍卫将人带走。
他起身时速度太快,衣摆扫动书案下层,啪嗒一声,一个小木匣被带到地上,从匣子里掉出块白底青花的碎瓷片。
楚予昭顿住了动作,凝视着那块碎瓷片,片刻后才慢慢捡起来,重新放进木匣,搁在了书案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