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轻佻。
但还是被简化了,当时程陨之说的,可比这轻佻百倍。
哦,他想起来了,他当时聊得上头,说:咱俩都隔着镜子聊了两百年了,要有天能亲眼看看你长什么样
我们就在一起?
好啊,他毫不介意接过话茬,笑道,喊你一声相公,你会不会应?
听听。
他当初说的什么浑话。
然而程公子临危不惧,他将茶杯捧到嘴边,小抿一口茶水,露出享受的神情。
停顿片刻,他仰起脸,眉眼舒展:好啊。
顾宴一滞,随即缓过神来。
青年漂亮的脸庞靠近他,笑容甜蜜,轻飘飘贴住他下巴,含糊不清道:我觉得挺不错nanf 。
好像自从有了这层身份在,程陨之很多东西都不再避着他。
比如写他那话本上祸国殃民的蓝颜知己。
在他笔下,白肤黑发的公子伏在截阿仙君膝上,身形颤抖。
他哭诉道:是我配不上您,师尊,世人皆耳清目明,只有我混沌,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当初我便不该上这玄天宗,不该做您的徒弟。
那雪做的仙君神情淡淡,将手覆上他长发。
他道:没什么配不上,天命注定,你是我的弟子。
写这段的时候,程陨之总感觉味儿哪里不太对。
他琢磨不出来,但这段剧情是顾宴提议的,和上文衔接的也格外恰当,仿佛天生便该这么写。
他道,让蓝颜做截阿仙君关门弟子。
近水楼台,自然得月,听起来是要比大街上写烂了的一见钟情来的靠谱。
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算了,程陨之压下那点怪异,欣然采纳了这段剧情,将之写入话本,那蓝颜便顺理成章站在仙君身边,日夜相伴。
他放下笔,合拢话本。
顾宴刚好从外边进来,把收集好的小册子摊开,放在他眼前。
是了,他们正在挑选去的下一个地方。
顾宴作为家属,也愿意跟着程陨之一起走。
当时,程陨之是这么说的。
他说话前,笑容甜蜜地能拉出长丝,但说着说着,脸上就没了表情。
我这人,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别家道侣怎么相处,程陨之道,你要厌了我,咱们好聚好散,绝不纠缠;我要厌了你,也自然会说个清楚,不叫你误会。
顾宴只道:不会的。
到底是不会厌倦,还是不会误会,什么都没说。
随后程陨之欢欢喜喜展开地图,用手肘戳他腰间,要他来看看,下一个该去哪里。
顾宴认真观测一番,圈定几个点。
居然正是之前程陨之心仪的地儿!
他不由得赞叹:天瑞地安,气候相宜,美食无数,阿宴,你比我想象的还会挑,眼光真不错和我一样。
程公子得意地翘起尾巴,把地图卷好。
但我们要解决一个新问题,他道,阿宴,你有盘缠吗?
顾宴无辜地看着他,诚实摇头。
程陨之啧啧:真不错,就连没钱这点也和我一模一样。别这么看我,我的钱全砸在客栈上房里头了。
他原本打算重拾老本行,街头卖艺啊不,说书时,又听见了那个传闻。
程陨之扒拉住围观的人群,拽住位老哥。
他问道:王家这又怎么了?指的是在门口贴讣告。
老哥皱着眉头,叹气:哎,王大富贵啊,他们家又闹鬼了!
是第二条人命,不是别人,正是王大富贵的大老婆。
和第一次闹鬼时听见的细节不同,这次的鬼更凶,更狠,不吃死物,只吃人。
前头不少人议论纷纷:这都叫什么事儿
王家是不是镇压着邪祟?不然左邻右坊都没事,怎么就他们家接连闹出人命?
嘶,邪门儿。
上回死的是他家下人,这次死的主母,毫无规律可言啊。
程陨之摸摸下巴,回过头来。
他道:阿宴。
顾宴:嗯?
程陨之: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盘缠到手了。
王大富贵站在前庭,抹掉眼泪。
周围围着不少家丁,他大声叫道:我要再请仙师来!让仙师把鬼统统抓起来!
他颤抖的不成模样,不仅仅因为老婆没了。
更因为想到那鬼就在家里头,甚至哪天晚上,自己小命不明不白丢了,这怎么能不叫人胆战心惊。
他癫狂地上蹿下跳,指挥下人去开库房,取灵石。
两千两,够不够不,三千!四千!我要让仙师把这里的鬼统统抓光!
话语不成调子,显然吓狠了。
也是,任谁发现老婆变成了骷髅,还躺在自己身边,估计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程陨之掐着指头,算道:一个下人,一个女人,都是凡人。这手段和之前那魔修相差无几,听起来是同类秘法。
吸干了有灵气的血肉,留下白骨,他摇摇头,这鬼比前面那个凶多了。
围观的人群被疏散,王大富贵正准备联系仙师,旁边窜出个人。
他尖叫一声,捂住胸:你!你你你!
程陨之摆摆手,诶,我我我,别怕,是我呀。
王大富贵睁眼受了好几天罪,脑子有点混沌。
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程陨之,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前段时间,能泰然自若和仙师说话的小公子吗!
这下可好,说不定他可以帮忙联络仙师!
王大富贵抓住他的手,感激涕零:公子!我的老天爷啊!求您帮帮忙,赶紧把仙师叫来吧,我已经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了
紧跟着他的动作,一道目光落在他手背上。
手背皮肤似乎在灼烧,无比疼痛,王大富贵猛地抽回手,吃痛地大叫。
是站在雪青外袍公子背后的男人。
着一身暗纹雪衣,长发束冠,不怒自威,看他的目光就像一株被积雪压垮的路边草。
王大富贵哆哆嗦嗦,几乎马上要把下人喊过来,赶紧挡在他前头。
这哪儿来的煞神!
正巧,程陨之也收回手。
青年笑容满面,侧过身向他介绍顾宴:远水解不了近渴,王老爷,这位也是远道而来的仙师,实力不输之前那几位,驱鬼有一手,用过都说好您要不要试试?
第8章
王老爷看他的目光,就像看地下冒出的鬼手一样惊恐。
他期期艾艾道:公子,我们家小业小,真不是在玩闹,这鬼着实凶啊,张嘴就吃了两个人,一般仙师不是对手。
程陨之笑道:别慌,所以看情况,如果不对,那还是请原先几位仙师来。
听着他们说话,顾宴站在前庭青石地板上。
他没有掐诀,也没有拿出武器,仅仅简单看了看四周,便告诉程陨之:金丹后期。
程陨之:唔,看来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他摊手:那几位小仙师估计也惹不起,得找他们师辈来。
王大富贵浸染过一星半点修仙道,知道点等级能力强弱,这下一听,急的双腿打颤:啊,这这这,这鬼这么厉害?!
连上次仙风道骨的仙师们,都无法处理吗?
他叫道:那,请仙师的老师们,这灵石不得翻倍儿
程陨之懒散:哎呀没办法,人家厉害,这报酬就少不了。
金丹后期也不是他能处理的范畴,这事儿他程公子掺和不进去,于是拉着顾宴往外走。
如果他愿意大出血,请大佬出手,那呈化估计能跟刚泼过一遍水般干干净净,半个鬼都不剩。
要是愁报酬太高,就得隐姓埋名,换个宅子。
只是不能放任魔修伤人,他得想个法子给附近门派送封信。
如果有得空的大佬出手,算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可惜那些无辜送命的人。
他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这两天出门也得小心,金丹近元婴的魔修,捏我们跟捏菜似的,看都不用看。
顾宴低下头看他,沉默片刻。
程陨之发觉他有什么话说,抬头:怎么?
顾宴道:我可以对付那个魔修,他温柔到近乎温顺,只用要五百灵石,就足够我们路上吃好喝好。
青年一怔,惊诧道:阿宴不也是金丹期么?
同境界的魔修,通常要比仙修战斗力更强,更别说这是金丹后期。
他唤名字的口吻无比熟练,好像天生就会这么叫唤人,顾宴注视他,眼底慢慢沁出笑意。
雪衣公子慢慢道:我之前,没和陨之说真实情况,怕陨之难过。
程陨之顿住,停下脚步,意识到什么。
他道:所以你是想和我说,你已到元婴期?
顾宴:对。
对你个大爷。
程陨之一哽,瞪他,像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他道:你这样我说什么好。
顾宴没说话,点漆般的眼眸静静注视过来,着实像只不知所措的林间兽。
呈化街头浅薄的阳光点缀他,让雪衣公子仿佛刚从云层里降落,是似乎触手可及的仙人天资。
长睫轻动,他很低地拉长音:五百灵石呢
噗啾,程陨之听见自己的心发出哽咽声。
他道:元婴道君足够自己开宗立派,哪有你这样,还要来区区商贾家驱鬼赚灵石的。
顾宴:开宗立派哪有陨之好。
程陨之温和道:你真有能耐。
王大富贵着急的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能跳脚。
如果可以,甚至不想在站在这闹鬼的宅子地界上。
他挥手驱赶家丁:去去去,赶紧去请仙师!还愣着干什么?!啊!你们这群愣头青
一转身,看见那两个本来已经出门的公子站在他面前。
本来气的上头,打算发火,然而看见那双冰雪样眼睛,王大富贵就忽然瘪了气,缩了缩脑袋。
他涨红了脸:您两位,又有什么事?
所以说没事情就不要在这里乱晃!
碍手碍脚!
就算是仙师的朋友,也,也不能瞎站着吧!
但出口时变成:您两位,要不要进寒舍喝口茶?
程陨之笑容满面,冲他拱拱手:不了不了,王老爷,我只是想说一句,如果请不来仙师,那我这位朋友也能帮你驱鬼。
他侧过身,露出顾宴清冷的面容。
王大富贵哪里信:哎,您这
他本来想说,您这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咱这庙小,容不下那么多大佛,等真正的仙师到了,没法落脚就不好了。
程陨之左右瞧了瞧,从前庭草坪的地面上捡了根三寸长的树枝,将它交到顾宴手上,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那树枝小而细,甚至有点滑稽。
然而顾宴一点不在乎这根小剑多可笑,他接过来,握在掌心,掌心宽大而平整,是修剑的好料子。
程陨之敏锐注意到虎口有常年握剑的厚茧。
雪衣公子示意他们,往后站站,细细溪流般的灵力从他身上涌出。
凡人的肉眼无法看见灵力动向,而在那一刻,程陨之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威力巨大的神像虚影。
天神凛凛,居高临下,神像抬手,虚虚下压。
下一刻,他静悄悄地冲着不远处石雕假山挥去。
静止一瞬,那石雕假山化为齑粉。
这下没人敢说什么,王老爷瞪直眼睛。
他打了个磕巴:您这边请。
王富贵给他们安排了一件上好的客房,朝南,阳光正好。
房内摆设精致,程陨之绕过屏风,看见最里面的软榻被挂好床帘,被褥整整齐齐,看上去精致又暖和。
他啧啧道:只有一张床,我俩挤挤,还是去找王老爷再加间房?
顾宴沉静道:一张床也无碍。别去麻烦人家了。
要不是他表情无辜,程陨之恐怕就要相信,只要一间房的话不是他说的了。
程公子宽容了这点小心思,大大方方往软塌上一坐。
他敞开手臂,拍了拍被面,发出软和的轻微闷响。
顾宴顺着他的动作,跟着慢慢坐下来,坐在他身边。
说实在的,程陨之头回这么心平气和,与一位年轻郎君坐在同张床上。
坐的这么近,手臂隔着宽大袖袍,几乎挨在一起。
没什么别的动作,只是看着他光洁的下颌,就有些出神。
程陨之摸摸鼻子收回视线,往后一靠,正好卧倚软枕上。
他道:我不和你计较骗我的事情嗯?阿宴已经元婴,不考虑开个山门吗?
我有自己的洞府,平常便在里面修炼,甚少出门,顾宴答道,没有弟子,也没有别的洒水童子,就我一个人。
程陨之着实惊讶:就你一人?
是,雪衣公子颔首,所以,陨之要不要随我回洞府好好住段日子?
话说的隐晦,但程陨之完全能听懂。
顾宴也知道他能听懂。
他在邀请他进入他的领地。
意料之中,程陨之摇头:不了。
他笑容明媚,似乎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志在走遍四方,等好地方都去完了,再考虑定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