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从那时候开始,拉格洛夫小姐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死去了,只留下一个填满仇恨的空壳,要她将这该死的战争狠狠扼死。
哦,对了。咬着笔杆推敲文字的王尔德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二叶亭鸣说,奥威尔出差去北极了,估计要很晚才能来,海涅最近也忙得要命,德国那边又盯他盯得很紧毕竟他的血统不那么干净,所以他也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有借口睡一觉过来。
王尔德发现写作的确有助于放松精神,让他能没什么压力地暴出自己跟奥威尔和海涅的亲近,提及他们三个在各自国家的尴尬处境。
他自己就不用多说了,战争开始后连花园里散步都被严格限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画画机器。而奥威尔则是由于异能力的无差别作用而被防备,不仅一年里大半年被派到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出单人任务,三五不时还要被叫去喝茶谈心,确保他依旧忠诚,没有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用奥威尔自己的话来说,假如他的异能力不是在战争时期被发现,估计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至于海涅,一个犹太人在德国政府被孤立戒备还需要其他原因吗?异能力没觉醒前海涅甚至被迫害到流亡法国,异能力觉醒后又被德国给绑回去为国效力,纵使海涅发自内心地热爱着自己的祖国,也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遭受的一切。
他们三个在被二叶亭鸣邀请之前,已经通过各种巧合搭上了线,那时候他们只是知晓彼此的存在,隐约感觉对方有着跟自己相近的念头,还处在来回试探和内心动摇的阶段,但是再接着那么发展下去,终有一日他们也会为了结束这场战争而结成联盟。
虽然人来不了,不过他们俩都写得差不多了。王尔德翻出奥威尔和海涅的文稿纸递给二叶亭鸣,他们说你想看可以随便看,不过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再看特别是奥威尔的。
出于对这两位为人性格的了解,王尔德大略翻过他们的文章,不管是奥威尔那看完叫他难受了好一阵子的精神污染,还是海涅完全颠覆形象的刻薄笔锋和黑暗审讯室故事,王尔德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两人不是不能来,而是一时冲动写出来的东西过于暴露内心,导致不敢面对现实所以故意不来。
毕竟他看完奥威尔的文章后,对自己全天候被监视的状态过敏到呼吸困难叫了医生原本他都已经靠着自我催眠治愈了洗澡上厕所都有人跟着的尴尬症。
海涅的文章王尔德倒是看得挺痛快的,严肃的德国佬在文字上半点不见严肃,变着花样地把德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骂了个酣畅淋漓,王尔德保证但凡这里头一行字被德国人看见,海涅都得叫那些被戳到了痛处的德国人弄死。
但是,读起来是真的很爽,叫王尔德都蠢蠢欲动想给自己的祖国也写点什么了。
正在他们说话之际,塞万提斯终于姗姗来迟,这位先生也是咕咕咕俱乐部的一员,七天过去了书没少看文章一个字没写,看到二叶亭鸣摸了摸鼻子,也说出了跟王尔德几乎相同的发言。
我会写的。他用骑士宣誓一样的庄严语气说道,我应当感谢你,让我看清了内心的胆怯。
但逃避乃是可耻之事,我绝非那等软弱懦夫。
我会写的,下次一定好吗。
二叶亭鸣微笑,为他送上了文稿纸和笔,既然如此,就请您尽快动笔吧马上就要到凌晨了,就只有您还一点都没写呢。
塞万提斯深深看了二叶亭鸣一眼,接过了纸笔。落笔前他像是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手抖,在文稿纸上留下几个墨点,但他只是随意地擦了擦纸页,握着笔如握着剑,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书写下文字。
这是一场在他灵魂里进行的生死搏杀,塞万提斯要杀死那个懦弱胆怯犹豫不决,蛊惑着他向战争认输的自己。
用他正在书写的这个故事,这个荒诞无稽黑白颠倒、越是罪恶越是被崇拜的世界里,一个懦夫成为了英雄的故事。
懦夫说我杀死了神明。
用我的剑、我的刀、我的拳头、药店里的砒/霜或者其他你能想到的一切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
他对邻居这样说,对村长这样说,对市长对国王乃至在神明面前,他都这样说。
当然了,我亲爱的老爷,你也可以当我在说谎。懦夫说。
那我也已经犯下了亵渎神明,不可饶恕的罪行。
在这个罪恶即为荣誉的世界里,杀死神明的凶手与亵渎神明的骗子,都是英雄的同义词。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莫过于咕咕咕们终于产粮了。
以灵魂最深处的苦痛为主菜,挣扎、悔恨与死亡是最好的配料,撒上虚假的谎言做点缀,再佐以牺牲的觉悟增添风味, 盛装进文字构成的精美餐盘之中
便是一场令人馋涎欲滴的饕餮盛宴。
二叶亭鸣吞咽着唾液, 只是闻着香气就已经勾起了他压抑许久的饥饿感, 本相在他的意识深处发出嚎叫, 触手张牙舞爪恨不得连厨子桌子一起吞进肚里。
唔
这可不行。
二叶亭鸣用了点力气按住了本相, 把漫天狂舞的触手编成一团麻花,往该待着的地方塞回去。
虽然本相才是他应有的存在形式, 但或许是因为苏醒状态下的自我意识过于强烈, 有时候二叶亭鸣会错觉本相是他养的什么猎奇宠物。
二叶亭鸣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联想笑了两声,放下了手里织田作之助的文稿。加上塞万提斯先生踩着零点线交给他的稿子,七份文稿已经在他手边集齐,每一份都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
他一份一份碰触过这些文稿,他能碰触到那种存在于故事之中, 热烈到几近沸腾、犹如呼吸般颤动的情感, 以至于某一瞬间, 像是创作者切割下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赋予了文字以生命与意志。
非常感谢各位的配合与理解。二叶亭鸣收敛起菜农丰收的喜悦,向辛勤产出的小甜菜们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已经充分感受到各位的觉悟,请允许我致以最高的敬意。
二叶亭鸣向在座的五位超越者微微躬身, 又看向空置的两个位置,不过既然如此, 我想今天也不好有人缺席。
他说着敲击了两下桌子, 海涅和奥威尔的身影便从空气中缓缓浮现, 二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没遮掩好的惊讶,明显没想到自己会被强行召唤。
还不等身形稳定,海涅已经拔枪对准了二叶亭鸣,瘦削严肃的脸显出冷酷的神情。
而奥威尔大概是从什么冷得要命的地方被召唤来,梦境里也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一头熊,二叶亭鸣一眼都没能认出他是谁,只见过奥威尔寥寥几面的凡尔纳甚至发出了啊的声音,以为是二叶亭鸣拉错了人。
哟。王尔德抬手跟朋友们打了个招呼,看着奥威尔的防风镜吹了个不甚成功的口哨,这个不错,回来给我带一个。
奥威尔隔着防风镜对自己名义上的上司翻了个白眼,我带了东西也到不了你手里吧。
王尔德看傻子一样看他,先放在你那里,等以后再给我就是了。
想想他们准备干的事情,他总有从牢笼里逃出来的一天。
也行。奥威尔耸耸肩,我先给你收着,你要什么颜色的?
他们理所当然一样进入了土特产选购环节,可惜也没能让海涅落在二叶亭鸣身上的眼刀温柔多少,叽叽咕咕只让人想叫他们闭嘴。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和看向自己的锐利视线,二叶亭鸣举起手满脸无辜,不会有人发现不对劲的,我会给二位的昏睡编个好理由。
海涅冷笑一声,奥威尔忙里偷闲插话道:你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即使二叶亭鸣不给他们找理由,他们也能有无数种理由解释自己的突然昏睡。
毕竟入梦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虽然这段时间没人来查他,但奥威尔知道王尔德每隔一天就要进行一次严格的身体检查,一点行为异常就会有心理医生上门,以确保这个大英政府的第二条命身心健康,但即使以那样的检测强度和频率,也没检查出任何异常,要不是王尔德没什么做保密工作的经验差点翻车,他也不至于因为帮忙兜底而被丢到南极去喂企鹅。
所以不管等他和海涅醒来后怎么检查他们,都只会显示疲惫过度导致的突然昏睡,考虑到他和海涅最近的工作强度,这个理由估计会合理到不用他们专门误导。
好吧,奥威尔承认了,他就是写的时候没刹住车自我剖白得过了头,就是在故意找借口逃避这个社死现场。
这方面海涅的情况跟他差不多,创作的时候多尽兴,意识到这些东西会被别人看到的时候就多不想见人,再加上海涅特殊的职业性质导致的特殊职业病,从落笔开始他就处于某种自我审判的撕裂挣扎之中,好几次险些痛苦到对同僚自首。
一直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彷如殉死过一次般得以喘息。
海涅看着二叶亭鸣,那张温柔美丽的面孔在他眼中如食人花般危险恐怖只有真正落笔书写,把自己的灵魂剖开之时,他们才突然真切地感受到背叛这个词有多么沉重,自己接下的又究竟是怎样一封邀请函。
也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急迫到不愿意稍微停下半秒用来思考。
一旦开始思考,一旦头脑发热带来的冲动狂热退去,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了恐惧。
就如同二叶亭鸣所说的那样,灵魂深处不是他们能诉诸于口的东西,笔下书写的每一个字都在拷问着他浅薄的牺牲与觉悟,暴露出软弱动摇的隐秘角落,直到虚浮美丽的外壳被剥落殆尽,他仍在叩问最里面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是否依旧坚不可摧。
是的
是的。
越是痛苦,他的心脏就越是滚烫。
他用笔把自己杀死了一次,又用笔赋予了自己重生。
这一切对海涅而言都没有问题,痛苦挣扎是他自找的烦恼,海涅不会因此对二叶亭鸣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今天的缺席说到底就是他在难为情罢了,但是
我现在应该在家里。海涅冷声道,藏起了全部的动摇情绪。
他现在应该在家里,熬夜整理最近这段时间的任务资料,上下左右的邻居全都是监视他的同僚,他今晚也没有任何入梦的意愿。
可他还是出现在了这里,没有任何预兆的眼前一黑,直接跳过他的意愿让他出现在了这里。
除了对被□□久了迟钝过头的王尔德,就连凡尔纳都在拉格洛夫小姐的提示下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二叶亭鸣可以【无视他们的意愿】,将他们拉入梦境之中。
这简直是在各位警惕性超高的超越者的雷点上狂踩,要不是有上一次二叶亭鸣的本相威慑做铺垫,现在二叶亭鸣迎接的就不是眼刀而是货真价实的刀子了。
二叶亭鸣一开始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好在他也有世界意识给他后台传小抄,嘀嘀咕咕这样那样解释一通,二叶亭鸣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二叶亭鸣:
平行世界里那么简单的剧本,怎么实际操作起来就这么多毛病呢,大餐当前大家配合点演完了剧本早点开饭不好吗。
生活不易,二叶亭鸣叹气。他让馋得流口水的小触手们出来跟厨子们(bushi)亲密贴贴,把自己心里想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说了一遍。
人类真不愧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也足够战场上打滚成精的超越者们读取到重点信息,七拐八绕把各种二叶亭鸣也不知道的疑点联系在一起,继而看向二叶亭鸣的眼神就变了。
二叶亭鸣依旧是一副无辜的表情,给被自己戳炸毛的甜菜们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们对我坦诚至此了,他指了指手边的文稿,那我也不应该对自己有太多的隐瞒等价交换,你们人类是这么说的对吧?